炭窑内的光阴,在草药苦涩的气息和洞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中,悄然滑过两日。
陈渡依旧是那副靠坐调息的姿态,仿佛与身下的土壁融为了一体。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灰败之气淡去了许多,虽仍消瘦,脸颊却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声也不再是游丝般微弱,变得悠长而平稳,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道。
钟伯的草药起了效。这位老药农每日清晨便背着药篓出去,晌午时分必定带着新鲜的草药和些许野果根茎回来,沉默地捣药、换药,偶尔探一下陈渡的脉息,然后微微点头。
孟婆婆和三娘脸上的惶恐也渐渐被一种麻木的疲惫取代,她们小心地打理着窑洞内务,照顾着李老汉和丫蛋。唯有吴念清,依旧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浑身一颤,看向陈渡的目光也愈发复杂,混杂着恐惧、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阴沟里苔藓般滋生的怨毒。
陈渡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却始终不言不语。他像一块被运河千年流水冲刷磨砺的卵石,沉默地承受着一切,也将一切尽收心底。
这天傍晚,钟伯回来得比平日稍晚,脸色也比往日更加凝重。他钻进窑洞,甚至顾不上放下药篓,便快步走到陈渡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老哥,情况不太妙。”
陈渡缓缓睁开眼,目光清亮如水:“怎么说?”
“老葛那帮人,像是发了疯,搜山的范围扩大了,已经摸到了北边那道山梁,离我们这里,不远了。”钟伯语速很快,“而且,我在回来的路上,又发现了那拨陌生人的踪迹,他们……好像在朝着鹰嘴岩的方向移动。”
两股势力,都在逼近!窑洞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孟婆婆和三娘的脸色瞬间煞白,连李老汉都惊恐地抱紧了丫蛋。
吴念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接触到陈渡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又像被掐住了脖子般,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陈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洞内只剩下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钟老哥,”片刻后,陈渡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像定海神针般瞬间稳住了即将溃散的人心,“依你看,我们现在转移,去鹰嘴岩,还来得及吗?”
钟伯眉头紧锁,快速计算着:“如果现在就动身,走我上次说的那条兽道,趁夜赶路,天亮前应该能到。但……”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陈渡,“老哥你的身体……”
“无妨。”陈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尝试着,用手撑住身后的岩壁,这一次,他没有依靠三娘的搀扶,竟是自己缓缓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虽然身形依旧佝偻,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他确实站住了!连日来的调息和药力滋养,让这具老迈的躯壳重新积蓄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这一幕,让孟婆婆和三娘惊喜交加,也让角落里的吴念清瞳孔骤缩。
“收拾东西,即刻动身。”陈渡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斩钉截铁。他看了一眼窑洞内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吴念清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想活命,就跟上。想作乱,后果自负。”
吴念清接触到这目光,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开始简单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些剩余的干粮、水囊,以及钟伯的药篓。
钟伯率先钻出窑洞,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安全后,才示意众人出来。
夜色如墨,山风凛冽。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钉在天幕上,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山林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仿佛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怪兽。
“跟紧我,莫出声,莫掉队。”钟伯低声嘱咐了一句,便带头钻入了窑洞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踏上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兽道。
陈渡拒绝了搀扶,他拄着一根钟伯临时为他削制的、更为趁手的木棍,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依旧沉重,膝盖和脚踝传来熟悉的酸痛,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跟随着前方钟伯那模糊的背影。
三娘搀扶着孟婆婆,李老汉抱着已经睡着的丫蛋,吴念清则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
山路崎岖难行,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和盘结的树根,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恐惧和疲惫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
陈渡咬紧牙关,将所有力气都用在跟上队伍和保持平衡上。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冷刺骨。他能感觉到怀中的“河图石”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撞击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愈发清醒。
他不知道鹰嘴岩是否就是安全的彼岸,也不知道那两股逼近的势力是否会突然出现。他只知道,不能停,必须走下去。他这条老命,以及身后这些人的性命,都系于这暗夜中的跋涉之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陈渡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的钟伯忽然停下脚步,伏低了身子,朝着侧后方做了一个警惕的手势。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蹲下身来。
侧后方的山林里,隐约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枝叶摩擦声,还有……极其压抑的低语!
有人!而且离他们不远!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吴念清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陈渡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中,他看不清具体情形,但那隐隐传来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阴冷的危险。
不是老葛那帮人。是那拨……陌生人?
他们也被逼到这条路上来了?还是……他们的目标,本就在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野人沟的方向,突然隐隐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唿哨!
是老葛的人在联络!
这突如其来的唿哨声,似乎也惊动了侧后方那伙人,那细微的声响和低语瞬间消失了,仿佛融入了黑暗。
前有未知,侧有隐患,后有追兵。
陈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对身旁的钟伯低声道:“走!加快速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必须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拉开距离!
队伍再次无声地移动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在黑暗的山林中,向着那未知的“鹰嘴岩”,亡命奔逃。
陈渡的步伐虽然依旧蹒跚,但那眼神中的火光,却比这天上的寒星,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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