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那句“往里走”,轻飘飘的,落在死寂的甬道里,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
老鱼头独臂扶着他,能感觉到他全身的重量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陈老弟,你这身子……”他喉咙发干,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往里走,走向那两点猩红的光?这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陈渡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紧紧攥着那块黑色令牌,用它支撑着地面,试图迈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从淤泥里拔脚,带着沉重的喘息。胸口那冰凉的搏动,此刻仿佛成了某种导航,越是靠近深处,那搏动反而奇异地平稳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刺人,更像是一种沉闷的、持续的牵引。
甬道两侧,那些小型青铜傀儡依旧静默地排列着,复眼红光闪烁,像两排冰冷的仪仗。它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送”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沿着它们让出的通道,走向黑暗深处。
栅栏外,秦爷捂着流血的手腕,眼神阴鸷地看着陈渡和老鱼头缓慢前行的背影,又忌惮地瞥了一眼洞穴穹顶那幽深的黑暗。那个掷出飞梭的神秘人,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但让他放弃陈渡和那块牌子,绝无可能。
“爷,咱们……怎么办?”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李二狗。他看着水位几乎见底、洞口已然封闭的水潭,脸上满是绝望。
秦爷烦躁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也在飞快地盘算。强攻栅栏?刚才试过了,纹丝不动。找其他出路?这洞穴空旷,除了这青铜建筑,四周都是天然岩壁,黑黢黢的看不到头。等?等什么?等那铁怪物出来?还是等上面那放冷箭的家伙下来?
他的目光最终又落回栅栏内,落在那些缩在角落里的老弱妇孺身上,尤其是昏迷的钟伯和那个小丫头片子。一个恶毒的念头渐渐成形。
甬道内,陈渡和老鱼头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身后栅栏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近处青铜墙壁上那些诡异雕刻的轮廓。前方的黑暗愈发浓重,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也似乎更近了,压迫感如同实质。
老鱼头手里那盏青铜灯盏,火苗摇曳,只能照亮脚下几步方圆,光线之外,是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从地上捡起来的青铜短凿,手心全是汗。
“陈老弟,慢点……慢点……”老鱼头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什么。
陈渡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除了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黑暗深处,似乎传来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水珠落在石头上,又带着一点金属的清脆。
“有水声?”老鱼头也听到了。
陈渡摇了摇头,他不确定。他更在意的是胸口的感觉,那冰凉的搏动,似乎在呼应着那“滴答”声。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不是那猩红的目光,而是一团稳定的、昏黄色的光晕,像是油灯。
那光晕就在前方不远,似乎悬浮在黑暗中,静止不动。
老鱼头猛地停下,将陈渡往后拉了拉,独臂横起短凿,紧张地盯着那团光。“谁?!谁在那儿?!”
没有回应。那团光依旧静静地亮着。
陈渡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光线。借着那光晕,他隐约看到,光晕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靠着青铜墙壁坐着,身形看不真切。
是那个放飞梭的人?
两人僵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身后是傀儡和封死的栅栏,前方是未知的光和人。
过了足足有几十息那么长,那团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向着他们这边,缓缓移动过来。
老鱼头紧张得肌肉绷紧,短凿对准了前方。
光晕渐近,照亮了持着它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身形瘦削,但动作异常轻灵。他穿着一身深灰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粗布衣裤,衣服上有许多口袋,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是在扫过陈渡手中那块令牌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不能说话。他走到距离陈渡和老鱼头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摆了摆手。随后,他又指了指陈渡,又指了指甬道深处那两点猩红的光芒,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动作简洁,意思却明确:他是哑巴,里面危险,不要去。
老鱼头愣住了,看向陈渡。
陈渡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哑巴,心中惊疑不定。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出手阻止秦爷,是善意?现在阻拦他们进去,又是为何?
哑巴见他们不动,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他再次用力摆手,指向来路,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他似乎知道另外的路。
陈渡沉默着。胸口的牵引感明确地指向深处,这哑巴却要带他们离开。该信谁?
“你……是什么人?”老鱼头忍不住问道,尽管知道对方无法回答。
哑巴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索出一块小小的木牌,递了过来。木牌很旧,边缘光滑,上面刻着一个图案——一座掩映在山峰间的、风格奇特的楼阁,楼阁下方,是交错的水道和齿轮。
老鱼头接过木牌,翻来覆去看不懂。“这……这是啥?”
陈渡的目光却猛地一凝。这图案……这楼阁和水道齿轮的组合,与他记忆中那水下古墓里某些壁画的一角,隐隐对应!难道这哑巴,和那古墓,和这青铜遗迹,有什么渊源?
哑巴见陈渡似乎有所触动,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再次急切地指了指来路方向,示意他们跟上。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从他们身后的栅栏外传来!是李老汉的声音!
紧接着是丫蛋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三娘绝望的尖叫:“爹!放开我爹!畜生!”
陈渡和老鱼头霍然回头!
隔着栅栏,只见秦爷面色狰狞,一手死死掐着李老汉的脖子,将他抵在栅栏上,另一只手里的腰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而在他们脚边,孟婆婆倒在血泊里,身体微微抽搐着,她的胸口,有一个可怕的贯穿伤!
“陈渡!老鱼头!”秦爷如同疯魔,隔着栅栏咆哮,眼睛血红,“看清楚!再不把牌子扔出来!这老家伙就是下一个!还有这小的!”他刀尖指向被三娘死死抱在怀里的丫蛋。
他等不及了,他要用最残酷的方式,逼陈渡就范。
老鱼头目眦欲裂,独臂握着短凿疯狂地砸向栅栏:“秦老三!我日你祖宗!放开他们!”
陈渡看着栅栏外那惨烈的一幕,看着孟婆婆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泊,看着李老汉因窒息而涨紫的脸,看着丫蛋惊恐到极点的哭喊,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握着令牌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哑巴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景,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和愤怒,但他依旧紧紧盯着陈渡,用力摇头,手指坚定地指向甬道深处,又指了指自己,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恳求。
往里,是未知的、可能与古墓和自身诡异状况相关的危险,但或许有一线生机,哑巴似乎知道什么。
往外,是秦爷血腥的胁迫,交出令牌或许能暂时保住外面几人的命,但将彻底失去主动权,生死完全操于他人之手。
每一个选择,都重若千钧。
陈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感觉肺都要被咳出来。他抬起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目光越过哑巴焦急的脸,望向甬道深处那两点越来越近的猩红。
那红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看哑巴,也没有再看栅栏外,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黑暗的深处,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走。”
不是后退,不是妥协。
是向前,走向那猩红目光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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