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二里地,那几点灯火渐渐清晰起来,果然是处小小的驿站。几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围成个不成样子的院子,门口挑着个气死风灯,灯罩破了几个洞,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映着门上那块被风雨剥蚀得看不清字迹的木匾——想来就是“柳条驿”了。
驿站门口蹲着个缩脖揣手的驿卒,裹着件油光锃亮的破号衣,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得脚步声,他猛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含糊喝道:“什么人?!”
老船公忙上前,脸上又堆起那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军爷,俺们是过路的,遭了水,有病人,想借贵宝地歇歇脚,讨碗热水喝。”他说着,侧身让出身后被哑巴和老船公架着的、人事不省的陈渡。
那驿卒借着破灯笼的光,打量了一下这几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还有个一脸凶悍的哑巴(他觉着哑巴那沉默的样子很凶),看着就不像有钱的主儿。他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这儿是驿站,不是善堂!没地方给你们住!”
老船公心里骂娘,脸上却笑容不减,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仅剩的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悄悄塞到驿卒手里:“军爷行行好,就容俺们在屋檐下蹲半宿,病人实在挪不动了。”
驿卒掂了掂手里那几枚铜钱,分量轻得可怜,脸色稍霁,但依旧没好气:“屋檐下也不行!上头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在驿站附近逗留!”他指了指驿站旁边黑黢黢的野地,“那边有个废了的土地庙,能挡点风,你们去那儿凑合吧!”
说罢,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缩回门房里,砰地关上了门。
几人无法,只得按照驿卒指的方向,搀着陈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野地里走。果然在不远处寻到个半塌的土地庙,庙顶漏着天光,四面透风,神像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个破败的石头供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哑巴将陈渡小心地放在避风的角落,又出去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三娘抱着丫蛋坐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老船公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望着驿站那点微光,啐了一口:“妈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歇了片刻,哑巴又起身,示意老船公跟他出去找点吃的。两人在野地里转悠半天,只挖到些苦涩的野菜根,又在水沟里摸到两条指头长的小鱼。
回到庙里,升起一小堆火,将那点可怜的吃食煮了一锅寡淡的汤。喂陈渡喝了小半碗,几人分食了剩下的,算是打发了这饥肠辘辘的夜。
丫蛋累极了,靠在三娘怀里沉沉睡去。老船公靠在墙上打盹。哑巴则坐在庙门口,警惕地望着驿站的方向和外面的黑夜。
三娘毫无睡意,看着火堆对面昏迷不醒的陈渡,又想起这一路的艰难,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她轻轻叹了口气。
“丫头,别叹气,”老船公不知何时醒了,幽幽开口道,“这年头,能喘气儿就不易。我看陈老弟,不是短命相,兴许能挺过去。”
三娘低声道:“但愿吧……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陈大哥的药也快没了,可咋办……”
正说着,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驿站而去!听动静,不止一匹马!
哑巴猛地站起身,隐在庙门后的阴影里。老船公和三娘也屏住了呼吸。
马蹄声在驿站门口停下,传来驿卒慌乱的问候声和几个粗豪的嗓音。
“……妈的,跑了一身汗!快弄点酒菜来!”
“几位爷,这么晚了……”
“少废话!漕衙办案,耽搁了要你脑袋!”
“是是是!几位爷里面请!”
脚步声和喧哗声涌进了驿站院子。
漕衙办案?老船公和哑巴对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是冲着他们来的?还是别的案子?
过了一会儿,驿站里隐约传来划拳行令的吵闹声,那几个官差似乎正在吃喝。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驿站门口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出来小解。一个粗嗓门打着酒嗝,对同伴抱怨:“……真他娘晦气!大半夜的,被支使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蹲守,连个鬼影子都抓不到!”
另一个声音道:“少抱怨两句吧!听说那伙人里有硬点子,在水上把‘黑蝰’的人都做掉了几个,上头震怒,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硬点子?再硬能硬过咱们漕衙的钢刀?别让老子碰上……”
声音渐渐远去,回了驿站。
庙里的几人听得真切,心都沉到了谷底。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连“黑蝰”折损人手的事情,官府都知道了!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老船公低声骂道。
哑巴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他走到陈渡身边,再次检查了他的状况,眉头锁得更紧。陈渡的呼吸更加微弱了,胸口那冰凉的沉寂,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正在这时,土地庙破败的后窗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地的“嗒”声。
哑巴耳朵一动,短铁钎瞬间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
窗外,是一片杂乱的灌木丛。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静静地注视着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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