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本来打算站起身离开，但苏阙却犹豫了一会儿，挡在老人面前，说道：“鲁师傅，我能让你帮我一件事吗？”
“说。”
苏阙挠了挠头，说道：“嗯，我马上就要离开小镇了，你也知道要出去十年都回不来，有些事情，我是要告诉楚禄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跟你说更好。”
“这次我带着崔甲回曲阳关，路上要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真的出事的话，我买下的这些地盘，分成四份，平均分给楚禄，慕容姑娘，柴姑娘，还有嫂子。至于您给我选的歇脚坡，就留给自己了。”
“至于那些小镇的糕点铺子和一些房产，房产鲁师傅可以帮忙卖掉，这件事情我不想告诉嫂子，铺子就要鲁师傅帮忙雇人看管，如果经营不善，关了铺子也无所谓，不过自己留下来的那些剩余钱财，主要还是希望能够劳烦鲁师傅帮忙运转，这些铺子，能不停下来就别停下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鲁浮生听到这话，其实有些生气，才十六岁的少年，老是这么死气沉沉的干什么，但想来想去，自己好像没有可以反驳少年的话语，便继续耐心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什么要求。”
苏阙抬头，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盯着老人，说道：“只希望，这些铺子的伙计，知道他们的店主，是废石巷，苏阙，是我花了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店铺，就这样。”
说完少年似乎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背脊弯曲，突然感觉脑袋很重。
老人皱了皱眉，抬手按住少年双臂，随即猛地一用力，苏阙赶紧停止脊背。
苏阙只听到老人说道：“站直了！”
随即鲁浮生转身离开，“老夫知道了，赶紧滚过来吃饭。”
“好！”苏阙灿烂一笑，赶紧跟上老人。
————
午饭过后，苏阙和慕容叶淑没有多作停留，径直去了赌坊。
老人站在门口看着那道快步离去的干瘦身影，哪怕一直铁石心肠的老人，现在看着，也有些心乱如麻，很不爽利。
“该说你是老好人呢？还是缺心眼儿呢？”
赌坊里依旧人声鼎沸，喧嚣的热浪几乎要掀翻屋顶。两人熟门熟路地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没有惊动任何赌客。
幽静的后堂里，嫂子乐青舒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子微微后靠，指尖夹着一杆细长的烟枪。她见两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红唇微启，吐出一缕青白色的烟雾，在她明艳的脸庞前袅袅散开，模糊了神情。
苏阙走到她面前，没有多言，直接从怀里取出那个厚厚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轻轻推了过去。
“嫂子，我已经选好了地方。”苏阙将手里的银票，王家的产业，以及那张自己勾画好的地图送到乐青舒身边的桌子上。
乐青舒伸出纤细手指拿起地图，展开看了看，点点头，随后放在旁边，说道：“选好了就行，我估计这些钱财花掉之后，手上应该还有些剩余，回头我帮你留心一下，那些琉璃街的大户打算卖出去的小产业，几个铺子交易，应该不在话下，你同样可以趁机入手，但是贪多嚼不烂，多个一两个就差不多了，王家的产业还可以，锦上添花，有当然可以，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乐青舒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往后小镇十几个势力鱼龙混杂，你买下几个底子厚实的老字号就差不多了。”
苏阙使劲儿点头，以后真的得要麻烦嫂子了。
三人之间知道乐青舒全部说完之后，陷入沉寂，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说了。
苏阙本来打算站起身准备离开，乐青舒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题外话，“崔甲走了，偶尔怀念一下崔甲，肯定没有问题，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让自己陷进去太深，不然你就出不来了，钻牛角尖这种事情，你现在还不配做。等到你真真正正地买下了这些地盘之后，你就舒舒服服躺着赚钱，娶妻生子，光宗耀祖，挺好的，以后不管是我还是鲁浮生，或者北周，都会给你看护着你的地盘。”
她吸了一口烟，在明灭的火光中作出判决：“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苏阙沉默得像块石头，起身推门而去。慕容叶淑深深看了乐青舒一眼，快步跟上。
烟枪在指间明明灭灭。
乐青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青灰色的烟雾漫过门槛，待散尽时，巷子里早已不见少年踪影。
苏阙和慕容叶淑重新走在冰清街上，苏阙双手叉腰，抬头看天。
慕容叶淑站在少年身边，轻声问到：“苏阙，没事吧，其实老板娘她说得也不错。”
苏阙侧头看着少女，双眼有些发红，咧嘴一笑，柔声道：“我知道啊，但是崔甲那个杀千刀的，不让啊，我现在想骂他，他都听不到了。”
————
暮色渐沉，苏阙目送慕容叶淑的身影融入屋内的暖光后，轻轻带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身步入废石巷的阴影里。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走出了小镇。
夜色如墨，将天地浸染。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只剩下风穿过残垣断壁的呜咽。少年独行在黑暗中，没有提灯，也无星月引路，只凭着对这片土地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像一头离群的小兽，在自己的领地里进行一场寂静的巡游。
他停下脚步，缓缓闭上双眼。
下一刻，他的呼吸节奏变了。一呼一吸，变得悠长而富有独特的韵律，仿佛与周遭的夜色、流水、山风融为了一体。这正是慕容叶淑在他离开前所授的那套无名的呼吸法，看似平常，却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让他感觉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息，正变得愈发坚韧和绵长。
随着呼吸渐入佳境，苏阙自然而然地拉开拳架，开始缓缓走桩、出拳。
与之前的挥拳不同，此刻他的拳架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顺应自然的圆融。动作依旧不快，每一拳推出，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束缚，体内那股因先天旧疾而淤塞的气息，如同试图破开坚冰的溪流，在筋脉中艰难却执着地穿行。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在微凉的夜风中带来一丝寒意，但他腹下丹田处那团因呼吸法和拳架而生的暖意，却越来越明显，支撑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枯燥而艰难的过程。
他知道，前路漫漫，无论是经营这片土地，还是打通自身的修行关隘，都绝非易事。但在此刻，他能做的，也唯一想做的，便是将这一拳一脚，扎实地挥出去。
就像之前跟学塾宁老先生说的一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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