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京城落了今岁第一场细雪，簌簌覆盖了檐角街巷，平添几分肃静。林惊澜的别院“澜园”内，地龙烧得暖和，楚瑶打理下的庭院，即便在冬日也显得井然有序，几株老梅已悄然结出嫣红蓓蕾，于素白中点缀生机。
书房内，炭盆毕剥作响。林惊澜正听取柳如烟的汇报。
“赵清璇郡主那边，种子已经种下。”柳如烟裹着一件银狐裘，更衬得眉眼如画，“我们的人借着郡主府采买的机会，‘无意’中透露张琨（张文渊之子）近日频频打听郡主名下那处位于西山、出产颇丰的皇庄，言语间颇多轻慢，似志在必得。郡主听闻后，虽未当场发作，但据眼线回报，她独处时摔碎了一只心爱的玉盏，显然已是怒极。”
林惊澜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怒了好。怒火能烧毁理智，也能驱使人寻找盟友。这位郡主殿下，守寡多年，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并非毫无根基。其亡夫一系在宗室中仍有几分香火情，她自身亦得太后几分怜惜。若能得她相助，我们在宗室中便算撬开了一道缝隙。”
“只是，该如何让她主动寻来？”萧玉若坐在一旁，轻声问道。她与林惊澜关系已定，如今参与核心议事更为自然。
“不必她来寻我，”林惊澜淡然一笑，“我当送她一份‘安心’之礼。如烟，安排一下，三日后，西山红叶寺（虚拟），我与郡主，‘偶遇’一场。”
柳如烟会意点头：“明白，红叶寺香火灵验，郡主为亡夫祈福，常去此地。届时，我会确保张琨骚扰郡主皇庄佃户的‘最新消息’，恰到好处地传到郡主耳中，就在将军现身之前。”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散去准备。
三日后，西山红叶寺。虽已入冬，寺内几株巨大的银杏树金叶未落尽，覆着薄雪，别有一番意境。后山赏景的暖阁内，赵清璇正凭栏而立。她年约二十九，身着素雅宫装，外罩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鹤氅，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与隐忧。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端庄而疏离的气度。
一名心腹侍女匆匆而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赵清璇秀眉微蹙，纤手下意识握紧了栏杆：“那张琨，竟真敢纵容家奴去庄上强索今岁新收的山货？还打伤了两个老佃户？”声音清冷，带着压抑的怒意。
“是，郡主。庄头传来的急报，说张府的人放下话来，三日之内若不交出田契……便要……”侍女不敢再说。
赵清璇胸口微微起伏，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虽顶着郡主尊位，但夫家早逝，娘家式微，在朝中并无强援。面对权倾朝野的张文渊之子这般明目张胆的巧取豪夺，她竟有些束手无策。去寻太后？此等小事，恐难入太后圣听，即便听了，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寡妇去硬撼当朝尚书。
正当她心绪烦乱之际，暖阁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名小沙弥引着一位身着墨色狐裘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目若朗星，行走间自有股渊渟岳峙的气度，正是依计前来的林惊澜。
“阿弥陀佛，林施主，此间暖阁视野最佳，您请在此歇脚赏景。”小沙弥合十道。
林惊澜拱手还礼，目光似乎才注意到阁内的赵清璇，微微一愣，随即上前几步，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躬身行礼：“在下林惊澜，不知郡主娘娘在此，唐突之处，还望郡主海涵。”礼节周全，语气不卑不亢。
赵清璇收敛心神，打量了林惊澜一眼。对于这位近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年轻将军，她自然有所耳闻。朝堂硬撼张文渊，北疆立下赫赫军功，更是与已故苏大将军的遗孀交往甚密……其身上似乎汇聚了军功、新兴势力以及与某些勋贵的关联。
“林将军不必多礼，此处本是赏景之地，何来唐突。”赵清璇声音平和，带着天然的疏离。
林惊澜直起身，目光扫过赵清璇眉宇间那抹尚未散去的忧色，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郡主似乎面有忧容，可是遇到了什么烦难之事？若有用得着林某之处，林某或可略尽绵薄之力。”他并未直接点破，只是提供一个姿态。
赵清璇心中一动。她深知林惊澜与张文渊是政敌。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借力？但她多年宫廷与宗室生涯养成的谨慎，让她不会轻易交心。
“些许家事，不敢劳烦将军。”她淡淡道，试图掩饰。
就在这时，柳如烟安排的另一枚“棋子”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作用。赵清璇那名心腹侍女像是刚刚赶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林惊澜听见：“郡主，庄上又来信了，张府的人……他们堵在庄口，说不交田契，明日就要断水拆屋！”语气焦急万分。
赵清璇脸色瞬间白了白，纤指攥得发白，那强装的镇定几乎维持不住。
林惊澜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挚道：“郡主，林某虽不才，但也知‘仗势欺人’四字如何写。张尚书位高权重，其子行事……确有些肆无忌惮。郡主金枝玉叶，何必受此等小人闲气？”他略一沉吟，仿佛下了决心，“若郡主信得过林某，此事，或可交由林某处置。林某在京畿巡防营中尚有几分颜面，打个招呼，遣一队兵丁去庄上‘例行巡防’，暂护庄园安宁，料那张琨也不敢公然与官兵冲突。至于后续……再从长计议，如何？”
他没有大包大揽，而是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能立刻缓解危机的方案。这既展示了能力和诚意，又给了赵清璇思考和选择的空间。
赵清璇猛地抬头看向林惊澜，美眸中闪过惊讶、犹豫，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他竟愿意为了自己，直接对上张琨？这份魄力……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这背后有政治联盟的意味，但此刻，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些。权衡利弊，接受林惊澜的帮助，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如此……”赵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坚定地福了一福，“便有劳林将军了。此情，清璇铭记于心。”
这一礼，虽未明言结盟，但彼此心照不宣的互助关系，已然建立。凤鸟栖于梧桐，并非只因风雪，更是看到了借此枝干，可翱翔更广阔天空的可能。
林惊澜拱手还礼，目光平静：“郡主客气，举手之劳。”
窗外，细雪依旧，暖阁内，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京城的风云，因这一场“偶遇”，将掀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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