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的脚步很快，像一头熟悉地形的岩羊，在嶙峋的乱石和废墟间穿梭，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林烨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肺叶火辣辣地疼，受伤的手掌在频繁的攀爬抓握下又开始渗血。
她似乎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既不让他跟丢，也绝不让他靠得太近。背影挺拔而警惕，弓始终半持在手中，箭搭在弦上，随时可以转身击发。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进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远离了之前的乱石滩，进入了一片更加错综复杂的巨型管道废墟区。这些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大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纵横交错，半埋于地底，形成了无数天然的隧道和掩体。
雷娜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管道断裂口前停下，侧身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才示意林烨跟进去。
管道内部空间很大，光线从顶部的裂缝和远处的出口透入，不算完全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埃味，但比外面安全不少。
雷娜走到管道深处，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将长弓放在手边，猎刀却依旧握着。她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被风沙磨砺得略显粗糙、却轮廓分明的脸，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久经荒野的冷漠和疲惫。
她拿出水囊，抿了一小口，然后看向靠在管道壁上喘气的林烨，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等他开口。
林烨喘匀了气，喉咙干得冒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背包里拿出自己那瓶喝过一点的纯净水，拧开，也喝了一小口。动作间，他故意让背包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压缩饼干包装和那个扁平的桃子罐头一角。
雷娜的目光果然在他背包里停留了一瞬，虽然很快移开，但林烨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渴望。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林烨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尽量诚恳。
雷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些…‘碎骨’掠夺团，他们很厉害？”林烨试探着问，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一群鬣狗。”雷娜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大概二三十人，头领叫‘屠夫’巴洛克，有点蛮力，没脑子。但他们像苍蝇一样烦人，记仇，手段脏。”她看了一眼林烨，“你被他们盯上，以后在这片活动，就得时刻留只眼睛在后脑勺。”
林烨的心沉了下去。二三十人…这对他而言简直是无法抗衡的势力。
“这片区域…很不太平？”他继续问。
“焦阳星上，哪里太平？”雷娜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北边是‘锈带女王’卡拉的地盘，搞奴隶和军火，心黑手辣。东边是死亡沙海，进去就别想出来。西边是‘净化者’那帮疯子的活动区，见人就杀。南边稍微好点，有几个小聚居地，但也各自为政，为了点净水和吃的就能打破头。”
她语速不快，但信息量极大，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一个危机四伏、弱肉强食的废土世界图景。
林烨听得头皮发麻。他原本以为只是生存艰难，没想到还陷入了这种势力倾轧的泥潭。
“那你…”他看向雷娜，“你是哪个聚居地的？”
“哪个也不是。”雷娜回答得很干脆，“独来独往，更方便。”
一个独行的猎手。林烨心中了然，这解释了她为何如此警惕和强大。
沉默再次降临。雷娜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她的猎刀，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扫过林烨的背包。
林烨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他不能一直被动地问下去，需要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才能换取更多情报，甚至…或许能建立一点脆弱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医疗包，打开，露出里面干净的纱布、绷带、以及那几支珍贵的抗生素和止痛针剂。
雷娜擦拭猎刀的动作瞬间停顿，目光猛地聚焦在那几支针剂上，呼吸似乎都漏跳了一拍。在这种地方，一瓶干净的净水都能引发血案，更何况是能救命的药品！这绝对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
林烨注意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灼热的目光，心中有了底。他小心地取出一支抗生素和一支止痛剂，又拿了一小卷纱布和一点消毒药膏，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
“这些，换你身上那张地图的复印本，还有…关于附近水源、相对安全路线、以及‘碎骨’掠夺团更详细的信息。比如他们的老巢大概在哪个方向，平时怎么活动。”
他之前就注意到雷娜腰间的皮套里插着一卷磨损严重的皮质地图，那对他至关重要。
雷娜的目光从药品移到林烨脸上，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审视和权衡。药品的价值远超地图和信息，但这个陌生男人拿出这些东西的随意态度，让她更加警惕。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地图可以给你抄录一份。”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水源我知道两处，一处在东边裂谷，被几只变异鼬占着，不好惹。另一处在西南方向，有个小水塘，但水质一般，经常有掠夺者去取水。”
她顿了顿，继续道：“‘碎骨’的老巢在北偏西方向，一个叫‘废车场’的地方，易守难攻。他们经常沿着77号旧公路线活动，打劫过往的流浪者和小型商队。人数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变动，武器主要是砍刀、自制火药枪，巴洛克有把老旧的转轮步枪，是他们的宝贝。”
信息很具体，很有用。尤其是水源和掠夺者的活动路线。
林烨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药品向前递了递。
雷娜却没有立刻去接，她盯着林烨：“你从哪个遗迹里找到这些东西的？那柜子…除了药，还有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的收获远不止于此。
林烨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个塌了一半的地下室，运气好。主要是些吃的和水，药就这一点。”他半真半假地回答，绝口不提电池和芯片。
雷娜显然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规矩，有些东西不能问得太深。她伸出左手（右手依旧握着刀），快速而精准地拿走了那两支针剂和纱布药膏，像怕林烨反悔一样，迅速塞进自己贴身的皮袋里。
然后，她才从腰间的皮套里抽出那卷皮质地图，铺在地上。地图很旧，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染料和刻痕标注着地形、危险区域、资源点、以及不同势力的粗略范围。
“你自己看，记下来。地图不能给你。”雷娜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淡。
林烨立刻凑过去，目光飞快地扫过地图，同时暗中对系统下达指令：“扫描地图，记录所有信息，生成电子版。”
【扫描中…信息录入…生成高精度电子地图…标注完成。】系统的效率极高。
林烨假装认真记忆，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重点记住了她刚才提到的水塘位置、碎骨废车场的方向以及77号公路线。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差不多了。”
雷娜有些惊讶他的速度，但没说什么，利落地卷起地图收回皮套。
交易完成。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但警惕依旧存在。
林烨收好剩下的医疗包，想了想，又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雷娜。
雷娜愣了一下，看着那半块银光闪闪的饼干，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接。
“额外送的。”林烨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雷娜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低声道：“……谢了。”她仔细地将饼干包好，放进怀里，没有立刻吃。
管道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林烨靠坐在管壁上，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去西南水塘？还是冒险去东边裂谷？如何避开碎骨的活动范围？
雷娜则擦拭着她的弓弦，偶尔抬眼瞥一下林烨，眼神复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带着与废土格格不入的干净物资和一种奇怪的沉稳（或者说迟钝？），就像一个谜。
过了好一会儿，雷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要去找水源？西南那个水塘，最近少去。”
“为什么？”林烨追问。
“前几天路过，看到水边有新鲜的‘净化者’标记。”雷娜的语气凝重起来，“那帮疯子…可能也在打那片的主意。”
净化者！林烨心里又是一凛。刚摆脱碎骨，又冒出更危险的势力？
“他们…很可怕？”
“比碎骨可怕十倍。”雷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们不要物资，只要人命。认为毁灭才是净化，活着是罪孽。”
林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情报交易结束了，但废土的残酷真相，正一点点地在他面前展开，露出更加狰狞的獠牙。
他看着眼前这个独行的女猎手，忽然意识到，或许暂时的同行，并非不可考虑。
至少，在她身边，活下去的概率，似乎能高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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