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礼仪训导期，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疲惫、期待与不安的氛围中宣告结束。储秀宫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微妙而紧绷。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的分配去向，将直接决定她们在这深宫之中的起点，甚至很大程度上影响未来的道路。是进入六局一司这等清要之地，稳步晋升，还是被分派到某位主子宫中，仰人鼻息，朝夕祸福难料，皆在即将公布的一纸名单之上。
公布去向的前一晚，储秀宫内几乎无人安眠。烛火在各间厢房窗纸上摇曳至深夜，隐约可闻低低的絮语与叹息。沈清漪与苏月明对坐灯下，虽未多言，但彼此紧握的手心微湿的汗意，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清漪，你说……我们会被分到哪里？”苏月明终究耐不住沉默，低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期盼。
沈清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无论分往何处，恪尽职守，谨守本分，总不会错。”她心中亦有些许波澜，脑海中闪过陆明轩那深邃的目光，以及他提及“璇玑阁”时的只言片语。那个地方，会是她最终的归宿吗？还是如众人所料，会去往尚仪局那等掌管礼仪典制、与文书打交道的地方？
翌日清晨，所有淑女被要求身着统一的新制女官常服，于储秀宫正殿肃立等候。殿内鸦雀无声，连衣料的摩擦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教习嬷嬷严嬷嬷和孙嬷嬷分立两侧，神色肃穆。上方主位空悬，等待着宣布最终结果的大人物。
辰时正，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位身着司礼监高阶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一众小火者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殿内。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目光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面庞。
“奴婢奉陛下与司礼监之命，宣示新晋女官分配谕令。”太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尔等需谨记宫规，恪尽职守，不负天恩。”
他展开绢帛，开始宣读。每一个名字被念出，后面跟着一个具体的职司去处，都牵动着无数心神。
“林婉如，才学兼优，仪态端方，入尚宫局，掌文书典籍。”
“吴静仪，心思缜密，行事稳妥，入尚仪局，司赞礼仪。”
“……”
被念到名字的淑女，有的面露喜色，如林婉如，尚宫局乃是六局之首，掌管宫内文书、印信、图籍等，最为清贵；有的则稍显平淡，如吴静仪，尚仪局掌管礼仪起居，亦是重要部门，符合她的性情。这些分配，大多在众人预料之中。
很快，念到了柳如烟。
“柳如烟，伶俐机敏，出身良家，入安喜宫，随侍听用。”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几不可闻的骚动。安喜宫！那是万贵妃的寝宫！万贵妃圣眷正浓，能入安喜宫，即便只是随侍听用，也意味着接近了后宫权力的核心，将来若能得贵妃青眼，前途不可限量。柳如烟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狂喜，她微微扬起下巴，挑衅似的瞥了一眼站在前排的沈清漪，仿佛在说：看吧，终究是我赢了。
不少淑女向柳如烟投去或羡慕、或嫉妒、或讨好的目光。就连上方的宣旨太监，在念到安喜宫时，语气也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瞬。
苏月明也被分配到了尚服局，掌管宫闱器用、仪仗等物，虽不如尚宫、尚仪清贵，但也是实务部门，她显然松了口气，还算满意。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尚未被念到名字的沈清漪身上。以她的才学和表现，甲等第三的成绩，去处理应不差。是尚宫局？还是尚书局（虽名尚书，实为女官机构，掌膳馐）？或是与吴静仪一样去尚仪局？几乎所有人都如此猜测着。
宣旨太监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念出了几个分往各宫妃嫔处听用的名字，那些淑女大多面露失落。殿内剩下的、尚未分配的人越来越少，气氛也愈发凝滞。
终于，太监的目光落在了名单的末尾，那个孤零零的名字上。他顿了顿，似乎也对这个分配略有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朗声宣读：
“沈清漪——”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才思敏捷，通晓文墨，特旨，入璇玑阁，听候差遣。”
“璇玑阁？”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大多数淑女脸上都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色。璇玑阁？这是什么地方？六局一司里没有这个名目，各宫主位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听起来像个藏书或者整理文书的地方？可若是如此，为何要用“特旨”？而且，将笔试面试如此出色的沈清漪，分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璇玑阁”，这……这算是重用，还是……变相的冷落？
柳如烟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快意。什么甲等第三！什么陆大人青眼！最终还不是被发配到个听都没听过的冷僻衙门？看来，陛下和司礼监还是更看重家世背景！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苏月明则是一脸错愕和担忧，看向沈清漪，低呼：“清漪，这……”
就连上方的严嬷嬷和孙嬷嬷，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孙嬷嬷那惯常似笑非笑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沈清漪自己，在听到“璇玑阁”三个字的瞬间，心脏也是猛地一跳。不是预想中的六局一司，而是这个陆明轩曾隐晦提及的地方！果然是他！这“特旨”二字，更显得非同寻常。她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在众人或疑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垂首敛衽，声音清晰而平静：
“奴婢沈清漪，领旨谢恩。”
她的平静，与周围人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宣旨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分配既定，有人欢喜有人愁。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情，叩谢皇恩，鱼贯退出正殿。
柳如烟趾高气扬地带着她的跟班离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安喜宫步步高升的未来。
苏月明拉着沈清漪走到一旁，急切地问：“清漪，那璇玑阁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把你分到那里，岂不是……”
沈清漪望着远处宫墙上方那一角湛蓝的天空，目光沉静。她轻轻握了握苏月明的手，低声道：“月明姐姐，不必担心。是何处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然身在宫中。往后……各自珍重。”
她知道，从踏入那未知的“璇玑阁”开始，她选择的，就是一条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注定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而这，或许正是她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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