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复习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年级,空气像凝固的、掺了粉笔灰的铅块,沉甸甸压在心口。连向来咋咋呼呼的乔珊珊都蔫成了霜打的茄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薇薇啊,听说老班为了刺激大家复习,要在下次模拟考搞年级大排名,座位按名次排!我这五十名开外的渣渣……”她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嚎。
“还有心思担心名次?”前排的张远志回头,推了推眼镜,?压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鬼祟的兴奋,“你们猜我刚才在体育馆器材室后门看到了什么?!”他眼睛贼亮,?活像发现了金矿,“高天鹏那帮人,围着林书研在说什么事儿!看着……气氛不太对劲?!”
高天鹏?那个校篮球队替补,?球技平平却仗着跟外面混混有点关系,?一贯眼高于顶、看林书研不顺眼的家伙?!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湖的石子,?一路下沉,又冷又慌。
器材室后门?那偏僻地方……能说什么好话?难道是报复林书研上次食堂护我的事儿?还是上次比赛没让高天鹏上场?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
“林书研说什么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张远志撇撇嘴:“太远了听不清,就看见林书研脸沉得像水,?拳头攥得死紧!高天鹏那帮人嬉皮笑脸的,手里好像……晃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看着像是……个硬币?!?”
?硬币?!!!??
我的心跳瞬间罢工!??
?**不可能……不可能……**?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个被他塞给我的、带着体温的、独一无二的定情硬币?!怎么会到了高天鹏手里?!难道林书研……他……真的把那硬币给我之后又要回去了?!?? 或者……掉在了哪里被他们捡到了?!?? 无数个荒谬又可怕的想法瞬间冲垮了理智!
广播站?抽屉?书包夹层?还是……广播室那晚慌乱中掉在了地上?!我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窟,血液都冻住了!?? 如果那个代表着我们之间所有荒诞开始和笨拙拉扯的硬币,被高天鹏他们当成嘲弄林书研的道具,在全校传开……我不敢想象那个寡言又骄傲的人会怎么样!??
这念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前所未有的恐慌、焦虑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瞬间点燃!不行!?绝对不行!??
接下来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眼前只有张远志描述的画面:高天鹏晃着那枚刺眼的光点,林书研紧绷的下颌线和攥紧的拳头……像一把冰冷的锯子,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下课铃一响,我几乎是弹射起步,连珊珊在后面喊都顾不上,?拔腿就冲向体育馆!心在胸腔里像失控的鼓点疯狂擂动!??
体育馆里空荡荡,比赛季后的喧嚣散尽,只留下空旷的回音和淡淡的汗水与橡胶地板混合的气味。没有高天鹏,更没有林书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巨大的失望和无措揪紧了心脏。我茫然地站在空旷的球场上,日光灯冰冷的光线照得地板一片惨白。去哪里找他们?或者……林书研现在怎么样了?他那么能忍,可被高天鹏那样羞辱……不行!一定要找到他!至少……问问清楚!?? 一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后天的年级篮球表演赛!他一定会参加!
心,稍微落回一点。
转眼就到了表演赛当天。体育馆里热闹非凡,加油声、音乐声、塑料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可我坐在观众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目光死死锁定在场上那个穿着深蓝色7号球衣的身影上。
他打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点压抑不住的狠劲。每一次断球、抢板、冲刺,都快得惊人,力量感十足,像要把所有闷气都发泄在篮球和篮筐上!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线条利落的下颌滴落,那眼神专注如猎豹,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阴郁。看得我心惊肉跳,又隐隐作痛。
他一定看到了高天鹏手里的硬币!
他一定很生气!
他现在这样……就像一只被激怒却只能撕咬篮球的困兽!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巨大的声浪稍稍平息。球员们各自走向场边休息区。林书研喘着粗气,独自一人走到主队替补席后方,拿起水瓶,?仰头灌了半瓶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就在那里!几步之外!离得那么近!
无数个日夜的纸飞机、回形针心、硬币、铅笔头、风雪里的回响、广播里的心跳……所有积累的情绪,?混杂着此刻对他处境的担忧、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像火山熔岩一样在胸腔里沸腾翻滚!?? 必须问清楚!必须!就在现在!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已经猛地站起!拨开身边熙攘的人群!像个逆流而上的小舟,?不顾一切地挤向他所在的区域!?? 周围喧闹的人声、场边震耳的音乐瞬间被屏蔽,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穿着深蓝球衣、落满汗水的背影?!
离他越来越近!?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嗓子眼干得冒烟!?? 就在我即将踏出观众席范围,距离他身后不足十步距离时——
他猛地转过了身!??
毫无征兆!
猝不及防!
那双眼睛,刚经历完激烈的对抗,眼底还带着猎食般的锐利和未散尽的火焰光芒,?就这样毫无遮挡、直勾勾地撞了上来!?? 像两道精准制导的强光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因为奔跑、紧张和急切而涨得通红的脸上!??
“——?!”
我如同被那目光迎面施了定身咒?!刚才还沸腾的勇气和急切,瞬间被冻结在喉咙深处!?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像个闯祸被当场抓包的呆子,僵直在原地。脸颊火辣辣地烧,仿佛被那带着汗水和火焰的目光灼穿出两个洞!??
他看着我。
看着我拨开人群孤注一掷冲过来的狼狈身影。
看着我因为急切和奔跑而凌乱的发丝和微喘的气息。
看着我脸上毫无遮掩、赤裸裸的急切、担忧和一丝愚蠢的尴尬。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几秒。
他眼底的锐利阴郁并未完全散去,但在看清是我那一刹,某种东西极其微妙地松动、转化了。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纹,?疑惑?审视?然后……一点点难以捕捉的,如同被暖风吹拂的冰融的迹象??? 他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目光从我脸上滑落,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我紧攥在身侧、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那手里还紧捏着我那支深蓝绘图铅笔!不知何时带过来的!)。
整个吵吵嚷嚷的体育馆背景瞬间虚化,巨大的声浪退潮般远去。只剩下他那双还映着赛场硝烟的眼睛,和周围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织成的、令人窒息的罗网?!
就在这漫长又窒息的零点几秒对视里。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或者说看到唇形)的音量,声音压得极低,沉得像块石头滚过砂砾地?:
“你的笔?”
(他看着我手里紧攥的铅笔)
然后,不等我反应,他的视线从我手上移开,重新抬眸,目光变得更加深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质问意味,落回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灵魂!
下一句紧随而至,声音依旧低沉,却字字如凿,清晰地钉进耳膜里:??
“你的心?”
(他看着我狂跳的心脏,或者……指那硬币所代表的某种心绪?)
“你的笔?”
“你的心?”
两句话!间隔不到一秒!
第一句指向实物(我的铅笔)。
第二句直指核心(硬币代表的心意)!
?像两道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惊雷!精准无误地劈在我最不堪、最慌乱、最想询问也最无法言说的心结上!??
轰隆——!!!
巨大的羞窘混合着被彻底看穿、点破的冲击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所有的担忧、委屈、愤怒都在他那句直白到残忍的“你的心?”面前土崩瓦解!?? 像被人当众剥开了厚厚的外壳,露出里面那颗早已为他兵荒马乱、七上八下的、赤裸裸、湿漉漉的心!??
“我……”我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手心汗湿得几乎握不住那支笔,?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立刻!马上!逃出这令人窒息的境地!逃开他那双过于锐利、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仓惶间,我的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伸出去!?? 却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可能是推开人群?或者只是本能地防御?手里紧攥着的那支深蓝色的绘图铅笔?(不知何时带的!),在这巨大的混乱和羞窘中,竟被我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慌乱又无措地——?
“给…给你!”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脱口而出!
——塞到了他刚刚放下、还带着湿漉漉汗水的水瓶旁边!
像完成了一个巨大的、难以理解的仪式!??
塞完!我再也无法忍受一秒!像个引爆了炸弹的逃兵,?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挤开身后挡路的观众!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安全出口!?? 脸颊像着了火,烫得能把雪都融化!
身后那片喧嚣的海洋里,是否响起了些许议论和低笑?
他…他是什么表情?
我统统不知道了!只知道要逃!逃得远远的!
一口气冲出体育馆侧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干燥清冽。剧烈的奔跑让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冰冷的墙壁触感丝毫不能缓解脸颊的滚烫。
完了。
这下全完了。
那个硬币还没问清楚……
就把自己用来播音的心爱铅笔……
当作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押品???
或者……等价交换物???
?稀里糊涂送了出去!??
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懊恼、羞愧、无措、还有那股被他两句话彻底挑明、无处安放的心悸,混杂在一起,?酸涩滚烫,灼烧着喉咙和眼眶。??
我像个游魂一样走向教学楼。脚步沉重。
绕过一个拐角,前面就是那条熟悉又让人心情复杂的——
?紫藤萝长廊。??
寒冬时节,藤蔓虬结,?像无数灰褐色的血管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啪嗒!??
一个小小的、轻巧的、带着些许弹性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力道不重,带着点木头特有的、微沉微凉的质感。
“?”我吃痛地“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捂着额头,?抬眼向长廊上方看去!??
一片光秃秃的藤蔓。
?空无一人。??
低头看向脚边。
一个深蓝色、崭新的、带着清晰卷削痕迹的绘图铅笔头?!
和我抽屉里那个被他掰断的旧笔头一模一样!
而铅笔头下面,?垫着一张小小的、? ?崭新洁白的稿纸方块。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弯下腰,?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捡起铅笔头和稿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稿纸很新。上面没有力透纸背的标题。
只有一行字。
用这支新铅笔,?用一种极其稳定、流畅、几乎不像他风格的笔迹,清晰写着:
??“等春天,花开了,我给你画。”
(署名:林书研)??
冬日的风,卷着冰冷的气流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藤蔓。
一片寂静。
我捏着那崭新的笔头和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条。
抬头,再次看向长廊上方那些灰褐虬结、如同沉默雕塑的藤蔓。
仿佛它们也在等待着什么。
脸颊上的滚烫奇迹般地褪去了一些。
只剩下一片无法言喻的温热酸麻,从心口蔓延开来。
像有无数只温柔的小蚂蚁,正举着春天的画笔尖,?**在冬日冰封的心田上,笨拙又坚定地……**?
勾画着第一抹,惊蛰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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