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研消失在帐篷阴影里的背影,像一道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开无声的伤口。
我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啤酒罐,周寻在身边说着什么,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心口那片被他目光最后剜开的空洞,正被山间深夜的寒风吹得生疼。
“薇薇?冷吗?”周寻关切的声音终于穿透那层隔膜,他伸手想碰我的肩膀。
“没事。”我猛地缩了一下,避开他的触碰,声音有些发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了。”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几乎是仓皇地站起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回自己的帐篷。
拉链合上,将清冷的月光和溪水的低语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我蜷缩进睡袋,冰冷的手指本能地探向颈间——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那块贴肤温润的陶土月,而是……
一道深深的勒痕般的沟壑。光滑,冰凉。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颤抖着探入衣领,摸索着。
没有!
没有那熟悉的坚硬触感!
它不见了!那枚林书研在黑暗里递来的、被我穿成项链贴身藏着的陶土月亮!
?**难道是刚才在溪边……**?
混乱的记忆碎片闪过:周寻突然靠近坐下时我下意识的闪避动作……林书研转身离开时那股巨大的、带着寒意的气流……慌乱中跌跌撞撞回帐篷的脚步……
?它被扯断了?掉在溪边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那不是普通的饰品!那是他曾于绝境中沉默守护的信物!是我心上最隐秘、最沉重的锚点!我不能丢!
几乎在念头升起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我一把拉开帐篷拉链,顾不上深夜寒凉,朝着溪边那块大石头冲去!月光下,草地湿漉漉的,露水冰冷地渗进鞋袜。
我像疯了一样,跪在石头旁,双手急切地在冰冷的草丛里、在粗糙的石缝里摸索。指尖被草叶划破,泥土沾满了掌心。没有!哪里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不仅仅是因为丢了东西,更像是……弄丢了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弄丢了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另一端微弱的暖意。那根线,难道真的……断了吗?
就在绝望几乎将我吞噬时。
指尖,在冰冷石头的边缘阴影处,触摸到了一个坚硬、尖锐、带着裂痕的碎片。??
我的心骤然收紧!颤抖着捻起它。
月光惨白。
掌心里躺着的,是深蓝色陶土月亮的一部分——不到原来的一半大小。冰冷,断裂的边缘如同犬牙般参差狰狞。那曾经温柔的月牙形状,如今只剩下残缺的、破碎的弧度,像是夜空中被狠狠撕裂的伤口。
?**碎了……它碎了……**?
是因为我刚才躲避周寻的拉扯?是因为林书研转身带起的猛烈气流?还是……这象征着某种宿命般不可挽回的破碎?
冰凉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冰冷破碎的陶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我紧紧攥着那片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片,掌心被刺破也毫无所觉。那份隐痛,仿佛透过碎片,更深地扎进了心口。
?就在这时。??
?一声冰冷、突兀、毫无情绪的电子提示音,在我的外套口袋里骤然响起!??
“嘀—嘀—嘀……”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山夜里却清晰得刺耳!像某种不详的倒计时。
我浑身一僵!
什么东西?!
恐惧瞬间压过了悲伤。我胡乱抹了把眼泪,手指颤抖着伸进外套口袋——触手一片冰凉坚硬,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形物体。
掏出来。
月光下,一个约莫香烟盒大小、哑黑色的金属装置。指示灯位置此刻正闪烁着急促、规律、如同心跳失控般的刺目红光!??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冰冷的坐标数字,以及一个醒目的红色小点——赫然就是我们营地所在的位置!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这是……定位器?!
?谁的?!??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浮现在脑海——小叔!林天豪!
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这种冰冷、精确、带着赤裸裸掌控欲的方式!他派人送来的?在什么时候?塞进我口袋的?!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冰水,冻得彻骨!
这份“礼物”,来得如此精准,如此冷酷!在我最狼狈、心神失守的时刻!像来自深渊的监视之眼,冰冷地俯瞰着我在月夜下的脆弱与崩溃!
?**沙…沙…沙…**?
熟悉的、踩着露水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冰冷,节奏感极强!
我猛地抬头!
月光勾勒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再次向溪边走来!?是林书研!??
他去而复返?!他听到了定位器的提示音?!还是……他根本没走远?!
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压寒气,隔着数米距离已如同实质般席卷而来!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先是我手中紧握的、染血的碎裂陶片上,随即又死死锁定在我另一只手中、那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定位器上!??
每一步靠近,都仿佛踏在我濒临崩溃的心弦上!我下意识地将染血的陶片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仅存的浮木,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想将那个冰冷的定位器藏到身后——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紧紧抓住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地被监视的模样!更不想让他看到这片象征着某种毁灭性破碎的……
林书研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近得我能看到他月光下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如同即将掀起风暴的黑色旋涡!他身上的寒意,比深夜的山风更刺骨!
他的目光在我染血的手和刺眼的红光之间剧烈地扫视了一下。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的言语。下一秒,他却做出了一个极其强硬甚至暴戾的动作!
他猛地伸手!那只曾经在黑暗中递来钥匙、在仓库里精准发出指令、也曾隐忍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粗暴地一把抓住了我攥着定位器的右手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我骨头生疼!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捏碎!
“呃!”我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想挣脱!
他却无视我的挣扎和痛苦!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闪烁红光的盒子!动作快、狠、准,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咔哒!”一声脆响!??
?是塑料和金属外壳在他骤然加大的、令人心悸的指力下变形碎裂的声音!??
猩红的指示灯瞬间熄灭!
他手指一松,那被捏得扭曲变形、如同一个诡异玩物的装置,“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草地上,彻底失去了威胁的光芒。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风穿过山林。
溪水沉默。
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和他攥着我手腕的冰冷力道依旧清晰。手腕痛得钻心,恐惧还未散去,更添一层震惊!他……毁了它?!当着小叔的眼线?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我惊魂未定,刚想开口。
他却猛地松开了我的手腕!动作快得像是甩开什么极其厌恶的脏东西!??
力道之大,让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林书研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个被他捏碎的定位器残骸。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冰渣的刀刃,最后沉沉地、切割般地刮过我另一只手中紧攥的、染血的、破碎的陶土月亮!??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暖意,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种……毁灭后的极寒,混合着巨大的失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 仿佛那片破碎的月,就是我与他之间最后一丝微弱联结的终结宣告!
然后。
他再也不看我一眼。??
?猛地转身!??
背影比之前离去时更加冰冷、决绝,仿佛带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踏着被我泪水打湿的草地和那片破碎的陶片阴影,?? ?头也不回地、? ?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留下我。
独自一人。
站在冰冷的山溪边。
左手手腕上是他粗暴留下的、火辣辣的剧痛红痕。
右手心里,紧攥着那片冰冷的、被鲜血染红边缘的破碎月牙。
而脚下,是被他亲手捏碎、如同垃圾般丢弃的定位器残骸,正无声地反射着月光的冷晖。
?月亮的信物在他眼前碎掉(即使是意外),小叔的“眼睛”被他亲手毁灭(带着毁灭般的决心)。??
?那双冰眸里最后的复杂温度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如同看陌生人的冰冷与疏离。??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牵绊已断,此后,他只是林书研。不再是月下递来钥匙的守护者。??
寒风吹透单薄的外套,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心脏都仿佛被冻僵。腕骨处的剧痛提醒着他的粗暴和绝望,掌心里的碎片棱角刺破皮肤,血珠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沙…沙…**?
“薇薇?你还在外面?”是周寻焦虑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
这次,我没有躲避的力气。
他跑到我面前,焦急的目光首先落在我被攥得通红发紫的手腕上,脸色一变:“怎么回事?!谁干的?!”他随即又看到我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染血碎片和草地上扭曲的电子残骸,俊朗的面孔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
“告诉我!沈采薇!?谁欺负你了?!?”他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怒火,试图直视我的眼睛,想从一片死寂中找到答案。
我抬起头,月光惨白地映照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泪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只剩下空洞与茫然。手腕的剧痛,掌心的冰冷碎片,地上报废的定位器……还有林书研最后那一道决绝得如同永诀的眼神。
冰与火的拉扯。
在这一刻。
变成了彻骨的、冰封的荒芜。
风过山林,呜咽如泣。掌心破碎的月浸透着冰冷的血色,腕骨上残留的指痕烙下灼痛的印记,脚下是那个被捏碎后仍在反射月光的、扭曲的金属盒子。
周寻扳着我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灼人。他急促的追问像是隔着厚重冰层传来的鼓点:“说话!薇薇!谁干的!”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桃花眼此刻燃着冰冷的怒火,视线在我手上的狼藉和苍白的脸之间焦灼地扫视。
我却像被抽干了魂魄的木偶,目光无焦点地落在虚空中林书研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浓墨般化不开的夜,吞噬了他决绝的背影。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比山间的寒露更重,几乎压垮了脊梁。
??“没事……”??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没人。”
周寻的眉头死死拧紧,显然不信。他低头看着我紧攥陶片的手,试图轻轻掰开我的手指。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血痕斑驳。“这还叫没事?!” 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痛。
指尖的疼痛终于迟钝地传递到神经末梢。我缓缓松开手,染血的碎片静静躺在掌心,像一弯碎裂的、泣血的月牙。我低头看着它,轻得像呓语:
“只是……月亮……不小心摔碎了……”
周寻的呼吸一窒。他显然听到了我颈间那枚“月亮挂坠”的传闻,也看到了我此刻眼中死灰般的荒芜。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抹了把脸,脱下自己身上那件骚气的亮黄色抓绒衣,不由分说地裹在我颤抖的肩膀上,然后弯腰——
捡起了草地上那个扭曲变形的定位器。
指腹擦过被暴力捏碎的边缘,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眼神骤然锋利如刃。屏幕玻璃粉碎,内里电路板变形,指示灯彻底熄灭,残留的一小片液晶屏上,坐标数字顽固地定格在“翠云峰A3区营地”——正是我们脚下之地。屏幕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烫银标记被刮花了大半,只剩下一圈荆棘缠绕的模糊轮廓。
“林氏?”周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尾音带着寒浸浸的讽刺。他猛地抬头看向林书研离去的方向,眼神如刀,仿佛要刺穿那浓重的夜幕。“原来是他在装神弄鬼?!?”
“不!”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微弱激动,“是……是他毁了它……”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冻结了周寻眼中的怒火,转而覆上一层惊疑不定的凝重。
他没再追问。只是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残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了看我掌心碎裂的月,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同样碎裂的定位器,再抬头望着那幽深的夜色,某种可怕的、冰冷的猜测在他眼中凝聚成形。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笑着的少年,此刻眼底翻涌着风暴将至前的晦暗。
寒风卷过营地边缘的旗帜,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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