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苏晚晚就被叶孤城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水榭门口，一辆极其宽敞的马车早已静候。车厢内里，铺着厚得不像话的软垫。
赶车的，是那个像铁塔一样的阿大，沉默依旧。
苏晚晚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人就被叶孤城抱上了马车。直到车轮滚滚，驶出了青石镇的地界，窗外的冷风吹在脸上，她才算彻底醒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孤城闭着眼，安然地靠在软垫上，一副胜券在握的闲散模样。
马车一路向西。
速度很快，车身却稳得惊人。
约莫两个时辰后，苏晚晚发现，窗外的景色变了。
不再是农田村庄。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没过膝盖的荒草。
空气里，也多了一股说不出的萧瑟味道。
“这里是……”苏晚晚眉头皱了起来。
她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着。
黑风口。
青石镇与西边山匪地界的一处三不管地带，官府都头疼的地方，据说盘踞着一伙亡命之徒。
他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难道他说的地盘……就是这儿？
就在苏晚晚心头惊疑不定时，马车骤然停下。
“主上，到了。”阿大的声音，沉闷地从车外传来。
叶孤城睁开了眼。
他先下了车，随即转身，向车里的苏晚晚伸出了手。
苏晚晚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犹豫了一瞬，便搭了上去。
脚尖落地的瞬间，一股混着铁锈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苏晚晚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抬眼。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荒野上，黑压压跪着一片人。
上百号人。
个个衣衫褴褛，满脸横肉，手里握着刀枪棍棒，凶悍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正是传闻中，盘踞在黑风口的那伙山匪。
可此刻，这些亡命徒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一个个把脑袋死死抵在地上，身体筛糠似的抖着。
在他们面前，站着十几个黑衣人，如同十几座没有生命的墓碑。
为首的，竟是那个总在水榭扫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驼背老头。
老头手里，提着一个用麻布包裹的东西，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布料边缘，一滴滴砸进泥土里。
他看到叶孤城，立刻单膝跪地，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主上，黑风寨三百二十七人，已全数在此。”
他将手里那个血淋淋的麻布包举过头顶。
“寨主黑旋风，负隅顽抗，已被就地格杀。”
“此地，已清扫干净。”
叶孤城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牵着苏晚晚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群跪着的人。
他的脚步很轻。
每一步落下，那些山匪的身体就肉眼可见地收缩一下，空气里恐惧的味道浓得呛人。
叶孤城走到那群人的最前方，停下。
他垂下眼，扫视着脚下这些曾经的“霸主”。
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今天起。”
“这里，姓苏。”
话音落下，他侧过头，看向身边那个已经完全被眼前景象震住，小脸煞白的女人。
他举起了两人交握的手。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竟盛满了偏执到极致的温柔。
“她是你们唯一的主人。”
“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听明白了么？”
叶孤城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扩散。
不容置疑。
那上百名山匪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又整齐的呐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尽的臣服。
“听明白了！”
“我等，拜见主母！”
“主母万福金安！”
声浪冲天而起，震得苏晚晚耳朵嗡嗡作响。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匪徒，看着他们脸上敬畏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再看看身边这个男人。
只用了几句话，就决定了上百人的生死，和这片土地的归属。
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终于，不是听说，而是亲眼见证了。
属于“黑楼之主”的，真正的力量。
那是凌驾于王法之上，足以碾碎一切的，黑暗的权柄。
而现在。
这个男人，将这份权柄的一部分，交到了她的手上。
轻描淡写得，像只是送了她一支簪子。
苏晚晚的手，在他的掌心，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的大脑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同样巨大的，陌生的，名为兴奋的情绪，在她胸口疯狂冲撞。
叶孤城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得更紧。
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蛊惑的低语问道。
“喜欢么？”
“我送你的，这份礼物。”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苏晚晚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眼眸里。
那里面，映着她自己那张写满震惊的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叶孤城也不催，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纵容的玩味，等着她消化。
过了许久。
苏晚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非但没有让她作呕，反而让她混乱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看着他。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惊心动魄。
像一朵在尸山血海之上，骤然绽放的，妖异又美丽的花。
“喜欢。”
她说。
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我很喜欢。”
她不光喜欢。
她还要让这份礼物，变成她最锋利的爪牙。
她要在这片属于她的土地上，建立只听命于她一人的，真正的王国。
叶孤城看着她那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深不见底。
他的小妻子，终于不再只想着逃跑。
他太喜欢她这副充满了野心和生命力的样子了。
“既然喜欢。”
他牵着她的手，转身，面对着那片一望无际的荒野。
“那它，就是你的了。”
“你想在这里种什么，养什么，建什么，都随你。”
苏晚晚的心，砰砰狂跳。
她看着这片广袤的，等待着被开垦的土地，眼前不再是荒草。
她仿佛看到了。
无边无际的白色棉田，在阳光下像柔软的云海。
高大的酿酒作坊里，金色的“神仙薯”正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一排排崭新的屋舍拔地而起，那些曾经的匪徒，正穿着干净的衣服，在田间劳作。
一个只属于她苏晚晚的，小小的，富饶的城镇。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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