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在顾老爷子的安排下，骚乱很快被平息。
悠扬的古典乐重新在水晶吊灯下流淌，宾客们也识趣地端起酒杯，恢复了言笑晏晏。
但那种无形的诡异，却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掠过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顾辰，和依偎在他身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宋暖。
顾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在一种混杂着羞辱与难堪里。
今晚，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彻尾的笑话。
他花一百万，不是请林溪来艳压群芳，不是请她来获得他三叔的青睐，更不是请她来当众安抚他那个连他都束手无策的堂妹的！
他是要她像过去五年一样，温顺、得体、以他为中心，扮演好一个“懂事”的未婚妻。
可结果呢？
她像一颗挣脱了掌控的行星，不仅没按他的轨迹运行，反而绽放出了让他陌生、让他心惊、甚至让他感到畏惧的璀璨光芒。
而这光芒，却照亮了另一个男人。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离开时没有多看他一眼。
那种眼神，他熟悉，在他公司的会议室里，他就是用那种眼神去看待一个被淘汰、毫无价值的提案的。
一股混杂着屈辱、嫉妒和暴怒的火焰，在他胸口无声地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阿辰，你别生气了，林溪姐姐她……她也不是故意的。”宋暖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那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三爷他位高权重，姐姐想……想寻求更好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都怪我，我不该冒然去招惹淼淼的，害你和姐姐之间又生了误会。”
她这番话，看似在为林溪“开脱”，实则在暗示林溪是个攀附权贵、心机深沉的女人。
若是放在平时，顾辰或许会觉得熨帖，会更加怜惜宋暖的“善良”。
可他现在烦躁得要命。
他满脑子都是林溪牵着顾淼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和他那位深不可测的三叔，用守护的姿态跟上去时的画面。
那画面狠狠扎在他的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
“你闭嘴！”顾辰猛地一把推开宋暖，语气压抑不住的暴躁。
宋暖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高跟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脸上血色尽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含着泪：“阿辰，你……”
他竟然为了林溪对她发火？
“我让你闭嘴，听不懂吗？”顾辰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却又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他压低了声音，却更显狰狞，“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去招惹淼淼，会弄出这么多事吗？现在好了，全京市的人都知道，我顾辰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把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无能狂怒，都尽数倾泻在了宋暖身上。
宋暖被他吼得浑身发抖，委屈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急转直下。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成功地让林溪在领证当天被抛弃，为什么今晚，她却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那个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林溪！
顾辰没再理会哭哭啼啼的宋暖，他烦躁地扯开束缚着喉咙的领带，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宴会厅，完全不顾身后顾家人的呼喊和宾客们惊诧的目光。
他要去找她！他要去问个清楚！
他顾衍凭什么？林溪是他顾辰的女人，是他的所属物，就算他暂时不想要了，也轮不到任何人来染指，更别说是他的亲叔叔！
夜风灌入车窗，吹得他头痛欲裂。
顾辰开着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狂飙，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方向盘，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当成理所当然的过往，此刻却如潮水般涌来。
一幕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一个冬天，他因为一个项目的失败，喝得酩酊大醉，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林溪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面对一室的狼藉和满身酒气的他，没有一句责备。
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手指被划破了，渗出血珠。
他当时醉醺醺地吼她：“滚！别来烦我！”
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受伤。
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找来创可贴贴上，然后走进厨房，为他熬了一碗暖胃的小米粥。
粥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姜丝味，飘散在空气里。
她端着碗，走到他面前，用勺子轻轻吹凉，递到他嘴边，声音轻得像羽毛：“喝一点吧，不然胃会受不了的。”
那一刻，他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和掩不住的疲惫，心里不是没有动容。
可那点动容，很快就被他的自尊心给压了下去。
他一把推开她的手，滚烫的粥洒了她一手，手背瞬间就红了一片。
他至今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她疼得“嘶”了一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却还是先担忧地查看他有没有被烫到。
“顾辰……”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你难受，可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他说了什么？
他冷笑着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做好你‘未婚妻’的本分就行了。”
她的本分，就是在他春风得意时，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打理好一切；
在他的朋友面前，为他挣足面子；
在他失意落魄时，无条件地包容他所有的坏脾气，为他收拾残局。
她总是那么懂事，那么体贴，那么无声无息，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她也是个需要人疼、会累、会痛、会失望的活生生的人。
他把她所有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习惯。
直到今天，他看到她穿着那一身冷艳的紫色旗袍，高傲、疏离，像一朵他从未见过的、带刺的暗夜玫瑰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当他看到她被三叔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当他看到那个连他都无法靠近的顾淼对她露出全然的依赖时，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慌，才后知后觉地，如附骨之疽，一寸寸将他吞噬。
不，他没有失去！
顾辰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咆哮。
林溪只是在闹脾气，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
她爱了他五年，那种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只要他去哄一哄，说几句好话，买个她喜欢的包，她就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他这样一遍遍地催眠自己，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了林溪之前入住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他冲进金碧辉煌的大堂，径直奔向总台。
“你好，我找住在你们这里的林溪小姐。”他气息不稳，努力维持着顾家大少的风度。
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是她未婚夫！”顾辰的耐心瞬间告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间房！我有急事找她！”
他的失态引来了大堂里其他客人的侧目。
前台小姐的笑容依旧，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抱歉先生，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我们不能透露房间信息。不过……”
她顿了顿，似乎在查询着什么，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说道：
“您说的那位林溪小姐，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
退房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去哪了？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能去哪？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他的脑海——
她会不会……在顾家老宅？
和他的三叔，待在一起？
这个念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酒店，旋转门将他推入一片喧嚣的夜色中。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座他曾以为尽在掌握的城市，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而冰冷。
林溪是真的……要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夹杂着无边的愤怒和恐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牢牢地网住，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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