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手里的铜锣被敲得哐哐响。
震得人耳膜疼。
昆明城外的空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人。
都是各寨子的头面人物,还有那个出了“死士”的工匠所在的村寨全族。
日头正好。
晒得人头皮发麻。
薛礼坐在木椅上,旁边放着那张刚写好的告示。
墨迹还没干。
王玄策坐在轮椅上,伤腿架着,手里捏着一把盐晶,在阳光下晃。
那盐晶白得刺眼。
底下跪着的人,眼珠子都跟着那把盐转。
“听好了。”
莫桑扯着公鸭嗓子喊。
“大帅说了,咱们这儿没什么道理可讲。”
“从今天起,五户一保,十户一甲。”
“谁家要是藏了那种身上带骷髅纹身的鬼玩意儿。”
莫桑顿了一下,手里的锣槌指着那个跪在最前面的老族长。
“只要查出来一个。”
“这一甲十户人家,全得连坐。”
“男的充军,女的为奴。”
“最要紧的是。”
莫桑把那锣槌往地上一扔。
“这辈子,都别想吃上一口大唐的盐。”
底下的人群骚动了一下。
嗡嗡声像是苍蝇炸了窝。
杀头他们未必怕,毕竟在这大山里,脑袋本来就别在裤腰带上。
可断了盐。
那是真的生不如死。
那种没力气、头发掉光、浑身浮肿的日子,谁也不想再过回去。
“肃静!”
郭开山一鞭子抽在地上。
尘土飞扬。
“那要是……要是举报呢?”
人群里,有个胆大的喊了一嗓子。
是个半大小子,黑瘦黑瘦的,眼睛亮得吓人。
薛礼抬了抬眼皮。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王玄策一眼。
王玄策把手里的盐晶往那小子脚边一扔。
“举报一个。”
“赏精盐十斤。”
“举报窝点。”
“赏牛两头,地十亩,全家进城,入唐籍。”
那小子扑过去,把沾了土的盐晶捡起来,塞进嘴里。
也不嫌脏。
咯吱咯吱嚼碎了。
他猛地转过身,手指指向人群后方一个缩头缩脑的汉子。
“二叔!”
那小子喊得撕心裂肺。
“我不跟你回山里了!”
“你昨晚在磨刀!你胳膊底下有那个纹身!”
全场死寂。
那个被叫二叔的汉子脸色刷地白了。
他刚想跑。
周围原本跟他一起跪着的族人,突然扑了上去。
没有半点犹豫。
七八只手死死按住他。
“抓住他!”
有人喊。
衣服被撕烂了。
左胸口上,赫然一个青黑色的骷髅头。
那汉子还在挣扎,想去咬按着他的人。
“砰。”
一只草鞋狠狠踹在他嘴上。
踹人的是他亲哥。
也就是那个举报小子的亲爹。
“你想害死全家啊!”
那男人吼着,眼泪鼻涕一脸。
他又踹了一脚。
“你想让我们没盐吃啊!”
薛礼看着这一幕。
脸上没什么表情。
“带走。”
他说。
“赏那孩子十斤盐。”
“现给。”
郭开山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过去。
雪白的盐倒进那孩子手里,捧都捧不住,撒在地上。
那孩子跪在地上,拼命用舌头去舔地上的土。
周围几千双眼睛看着。
绿幽幽的。
那是饿狼看见肉的眼神。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
昆明城外变成了大型认亲现场。
不。
是大义灭亲现场。
“我表哥也是!”
“那个铁匠铺的老李,他藏了毒药!”
“还有村东头的赵寡妇,她是鬼诏的探子!”
十几个人被揪了出来。
有的还在喊冤,有的直接拔刀想拼命。
但根本用不着唐军动手。
那些想吃盐、想过好日子的族人,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们淹死了。
王玄策看着那一个个被绑走的“死士”。
叹了口气。
“师父说得对。”
他拍了拍自己的残腿。
“人心这东西,经不起称。”
“一边是死路,一边是活路。”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叶轻凰站在他身后,推着轮椅。
“那是因为他们饿怕了。”
她看着那些为了几斤盐争得面红耳赤的人。
“要是人人都能吃饱饭,谁愿意出卖亲戚?”
薛礼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袍。
“那就让他们吃饱。”
他转身往回走。
“路修通了,饭就来了。”
……
三天后。
城外十里铺。
这里原本是一片烂泥塘,下雨天连马都过不去。
现在。
一条灰白色的长龙,趴在地上。
那是干透了的水泥路。
路面上铺着草席子,防止暴晒开裂。
郭开山带着人,正在揭席子。
几千个民夫围在两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盯着那东西。
有人说这是被法术封印的泥鬼。
有人说这东西会吸人的阳气。
“起!”
郭开山喊了一声。
最后一溜草席被掀开。
平整。
灰白。
像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被人用刀削平了,铺在地上。
没有接缝。
没有泥泞。
郭开山从腰间拔出横刀。
倒转刀柄。
用力往路面上砸去。
“当!”
火星子冒了出来。
刀柄震得手发麻。
路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子。
“嘶——”
围观的民夫倒吸凉气。
这可是泥啊。
怎么晒了几天,就变成铁了?
莫桑颤巍巍地走上去。
他蹲下身,用手摸着那凉沁沁的路面。
手指扣了扣。
硬的。
比山里的青石还硬。
“神迹……”
莫桑哆嗦着嘴唇。
“这是点石成金的神迹啊!”
他突然跪了下来。
对着那条路磕头。
“大唐万岁!”
“山神显灵了!”
他这一跪,身后的民夫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对于他们来说。
能把烂泥变成石头的手段,除了神仙,没人做得到。
而大唐。
就是神仙。
“接着修。”
薛礼对郭开山下令。
“告诉那些民夫。”
“这路是神仙赐给他们的。”
“谁要是敢坏了这路。”
薛礼指了指路面上的那个白印子。
“他的脑袋,就跟这石头碰一碰。”
……
又过了半个月。
路修到了鹰嘴崖。
这是昆明通往大理的必经之路。
两边是刀削一样的峭壁。
中间一条羊肠小道,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澜沧江。
水流湍急,拍在石头上轰轰作响。
这是最难修的一段。
要在悬崖上打眼,架桥,铺路。
工地上。
几百个黑水部的汉子,腰上系着绳子,吊在半空凿石头。
他们干得很卖力。
因为这一段路修通了,薛大帅答应给他们每人发一件过冬的棉衣。
王玄策坐在山顶的凉亭里。
手里拿着千里镜,盯着对面的山头。
“看什么呢?”
叶轻凰坐在栏杆上,手里削着一个苹果。
“看老鼠。”
王玄策放下千里镜。
“这里是绝地。”
“如果我是断剑盟的人,我会选在这儿动手。”
“只要炸塌了鹰嘴崖。”
王玄策指了指那个只有三丈宽的缺口。
“这路就算废了。”
“咱们之前修的几百里,都成了摆设。”
叶轻凰咬了一口苹果。
嘎嘣脆。
“那你不派兵去守着?”
“不用。”
王玄策笑了笑。
“兵在下面。”
他指了指那些吊在悬崖上干活的民夫。
“他们比我们更不想让这路断了。”
……
日落时分。
山风大了起来。
呼呼地灌进峡谷里,像是有鬼在哭。
工地上收工了。
民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着热汤,吃着干粮。
没人说话。
气氛有点怪。
几个平时最爱偷懒的汉子,今天却没急着回窝棚。
他们手里攥着铁钎,眼睛时不时往山顶上瞟。
莫桑也不在。
他带着几个心腹,守在炸药库的门口。
那是用来开山的火药,要是被点了,后果不堪设想。
夜色越来越浓。
突然。
对面的树林里,窜出几十个黑影。
动作极快。
像是山里的猿猴。
他们没拿刀。
每人怀里抱着一个黑坛子。
那是猛火油。
还有几个人背着一大捆干柴。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不是杀人。
是刚刚搭好的木桥架子。
只要把架子烧了,再引爆那几个关键的支撑点。
这鹰嘴崖就得塌一半。
“动手!”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低喝一声。
几十个人借着夜色掩护,冲向悬崖边。
眼看就要冲到木架子旁。
“哪去啊?”
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
黑衣人愣了一下。
只见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黑水部工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必经之路上。
他手里没拿工具。
拿的是一块板砖。
水泥做的板砖。
“让开!”
黑衣人亮出短刀。
“这是为了土司!为了鬼诏!”
“为了你大爷!”
工头骂了一句。
“你把路炸了,老子的棉衣找谁要把去?”
他一板砖就拍了过去。
根本不管那把刀。
“兄弟们!”
工头大吼一声。
“有人要砸咱们饭碗!”
“弄死这帮狗日的!”
这一嗓子。
像是捅了马蜂窝。
原本蹲在地上喝汤的、躺在窝棚里睡觉的。
几百个民夫瞬间站了起来。
他们手里拿着铁铲、镐头、甚至还有搅拌水泥用的木棍。
眼睛通红。
那不是为了什么大唐。
那是为了盐。
为了棉衣。
为了那口能吃到嘴里的饱饭。
“杀!”
黑衣人们傻眼了。
他们想过会遇到唐军的埋伏。
想过会遇到陌刀阵。
但没想过会遇到这帮平时被他们看不起的“泥腿子”。
而且这帮泥腿子疯了。
一个黑衣人刚举起火油坛子。
一把铁铲就呼在他脸上。
铲刃锋利。
直接削掉了半个鼻子。
“啊——”
惨叫声还没发出来,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几个人踩在了脚下。
没有章法。
就是乱打。
就是群殴。
那些“死士”虽然武艺高强,但在这种狭窄的地形里,面对几百个不要命的疯子。
根本施展不开。
“点火!快点火!”
领头的黑衣人急了。
他想把怀里的火油扔向木桥。
“嗖——”
一支弩箭。
从山顶的凉亭里射下来。
准头极佳。
直接钉穿了他的手腕。
火油坛子掉在地上。
啪。
碎了。
还没等火苗窜起来。
一堆灰泥就泼了上去。
几个民夫用铁锹铲着还没干的水泥,死命往上盖。
硬生生把火给闷灭了。
叶轻凰站在凉亭边,手里的强弩还在微微颤动。
“啧。”
她摇了摇头。
“这帮人,真惨。”
王玄策喝了一口茶。
“惨吗?”
“被自己想救的人打死,能不惨吗?”
王玄策看着下面那场单方面的殴打。
黑衣人已经被淹没在人群里了。
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他们想救的是过去的鬼诏。”
“而这些人。”
王玄策指着那些满脸水泥点子的民夫。
“他们想活在现在。”
战斗结束得很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地上多了几十具尸体。
都没个人样了。
被铲子拍扁的,被镐头刨穿的。
那个工头满身是血,气喘吁吁地走到薛礼面前。
薛礼不知什么时候骑马过来了。
身后跟着整齐的陌刀队。
但他没让人插手。
“大帅。”
工头扔掉手里的板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路,没坏。”
他咧嘴笑了笑。
那笑容难看得很,却透着一股子骄傲。
“棉衣……还算数不?”
薛礼看着他。
又看了看那座完好无损的木桥。
点了点头。
“算。”
“不仅算。”
薛礼拔出横刀。
指着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
“把这些烂肉,填进桥墩子里。”
“封进水泥里。”
他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
冷得像冰。
“让所有人知道。”
“这路是用命铺出来的。”
“谁敢动。”
“这就是下场。”
工头打了个哆嗦。
连忙招呼人干活。
那几十具尸体,被扔进了深深的桥墩坑里。
灰浆倒了下去。
一层。
又一层。
彻底盖住了。
叶轻凰骑马走到桥头。
看着那一池子正在凝固的灰浆。
“薛叔。”
“怎么?”
“这桥以后叫什么名?”
薛礼想了想。
看着那初升的月亮。
“就叫‘断魂桥’吧。”
从今往后。
不管是人是鬼。
要想过这鹰嘴崖。
都得给大唐低头。
因为这路基底下。
埋着所有不服之人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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