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轧钢厂发的蓝色工作证,指腹在“炊事员”三个字上磨了又磨。
没去食堂,我上了李怀德的办公楼。
李怀德的办公室在食堂二楼,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茶叶的清香。
我敲了三下门,听见“进”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他正坐在藤椅上看报表,老花镜滑到鼻尖,看见我手里的网兜,眼睛先亮了半截。
“小何啊,你这刚回食堂,怎么还带东西来?”
他说着,手却已经伸过来,先把那瓶伏特加拎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标签,嘴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哟,这可是正经的俄货,我前阵子托人在市里找,都没找着。”
我把葡萄酒和巧克力放在他桌上,笑着说:“李主任,我知道您一直惦记去俄罗斯的事,这酒您留着解解馋,巧克力甜,您给家里孩子带回去。我刚回食堂,往后还得您多指点。”
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他放下伏特加,拿起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眼角的褶子拧成了花,连说:“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儿。我跟你说,要是我去了俄罗斯,准能把他们的面点方子学回来,咱们食堂也能给工人们换换口味。”
“那是,您的手艺,咱们食堂谁不佩服?”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在厂部那阵子,总听上面领导夸您,说您把食堂管得井井有条,工人们都没二话。”
李怀德被我捧得高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忽然压低声音:“你刚回来,岗位的事我心里有数。食堂副主任的位置空了俩月了,你厨艺好,之前在厂部也学了不少管理的事,我看你挺合适。”
我心里一喜,嘴上却赶紧说:“李主任,这太麻烦您了,我就是想好好干活,给工人们做口热饭。”
“哎,话不能这么说。”
他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点深意。
“你是杨厂长的人,这点我知道,但我李怀德不糊涂——食堂要的是能干活的,不是只会站队的。你的手艺,我看在眼里,前阵子你给劳模做的那道‘松鼠鳜鱼’,工人们都说比市里饭店做得好,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我手里:“这个你拿着。下周六下午,市里展览馆有收音机展销会,凭这张票能优先挑,还能便宜五块钱。我知道你小子喜欢听广播,这票给你,算咱们俩交个朋友。”
我展开纸,上面印着“市无线电一厂展销会优先购票券”,红色的印章盖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收音机是稀罕物,一台要一百多块,还得凭票,李怀德把这票给我,算是实打实的拉拢了。
“李主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赶紧把票递回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他把我的手推回来,拍了拍我的胳膊,“往后食堂的事,咱们多商量。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从办公室出来,我手里攥着那张收音机票,心里踏实多了。
其实那两瓶酒、两大板巧克力不值多少钱,李怀德要的不是礼物,是我低头的态度,是我记着他的“心事”。
而他愿意给我机会,说到底还是看重我手里的厨艺——在轧钢厂,能让上千号工人吃得香、吃得饱,比什么都管用。
下楼的时候,食堂的大师傅们正在切菜,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看着那些新鲜的白菜、萝卜,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不管是当炊事员,还是将来当副主任,只要把菜做好,就不怕站不稳脚跟。
至于李怀德的恩情,往后在食堂多帮他分担些,总能还上的。
轧钢厂的汽笛在黄昏时分拉响,震得厂房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我把最后一口饭锅刷干净,用抹布擦干锅底的水渍,刚要解下围裙,就听见食堂门口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杨厂长的声音。
我赶紧迎出去,就见杨厂长穿着那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攥着一张纸,脸上带着笑:“小何,忙完了?你可别忘了,我们在俄罗斯苏联老大哥那儿的事,我说过你完成的好我要给你个谢礼,可不能食言。”
他把手里的纸递过来,我接过来一瞧,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竟又是一张收音机票,和李怀德上午给我的那张一模一样,上面“市无线电一厂展销会”的字样印得清清楚楚。
我手里已经揣着一张票了,这会儿又多了一张,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连忙说:“杨厂长,您太客气了,那都是我该做的,哪能让您还记着这事。”
“哎,该记的就得记。”
杨厂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点期许。
“你这厨艺,咱们厂没人不夸,我心里有数。不过今天找你,除了给票,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我赶紧站直了身子:“杨厂长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含糊。”
“是这样,”杨厂长往食堂里瞥了眼,压低了声音:“后天下午,农机厂的领导要来咱们厂交流,到时候得留他们吃晚饭。你做的菜合大家口味,到时候就辛苦你多费心,好好招待一下,让人家也看看咱们轧钢厂的后勤水平。”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暖——杨厂长这是信得过我。
我当即点头:“您放心,我一定提前准备,保证让农机厂的领导吃得满意。”
杨厂长笑了,又叮嘱了两句“食材不够就去仓库领”,才转身往厂部走。
我攥着两张收音机票,手心都有点发热,琢磨着干脆趁着展销会还没结束,今天就把收音机买了,省得夜长梦多。
下班后,我没回四合院,直接骑车往市里的无线电一厂展销点赶。
展销点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攥着票等着买收音机的,不少人看见我手里两张票,眼睛都直了。
我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指着最受欢迎的“红星牌”收音机,对售货员说:“同志,我要两台。”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半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有好奇的,有羡慕的,还有些带着点打探的意思。
售货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手里的笔顿了顿,笑着问:“同志,您一下子买两台,是家里人多吗?”
我怕别人误会,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一台我自己用,另一台是给我妹妹的。她和我兴趣不一样,万一她喜欢的我不喜欢呢,这不就是要抢频道了?正好赶上有票,干脆,就一起买了。一人一个也就不用抢了。”
售货员这才明白过来,一边给我包装收音机,一边羡慕地说:“您可真疼您妹妹,这收音机现在多稀罕啊,好多人家想买一台都难,您还特意给妹妹带一台,真是个好哥哥。”
我听着这话,心里也甜滋滋的,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两台收音机放进网兜——一台用红布包着,另一台用蓝布包着,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走在路上都觉得脚步轻快。
可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就撞见了阎埠贵。
他手里拎着个菜篮子,看样子是刚从菜市场回来,一看见我手里的网兜,眼睛瞬间就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伸手就想摸:“小何啊,这是……收音机?还是两台?哎哟,你这可是大喜事啊!”
我往后退了退,不想让他碰,笑着说:“阎大爷,就是两台收音机,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阎埠贵不依不饶,声音也拔高了些,引得旁边几家的门都开了条缝。
“这收音机可是稀罕物,咱们四合院这么些户,谁家有两台?你这可是给咱们院添光彩了,得好好庆贺一下!摆一桌,请大家吃顿饭,乐呵乐呵,也让大伙儿沾沾你的喜气。”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我买收音机是自己用,也是给妹妹带的,哪就到了要摆桌庆贺的地步?
我皱了皱眉,语气也沉了点:“阎大爷,您这话就不对了。区区两台收音机而已,算什么大喜事?您想想,咱们国家现在超英了吗?赶美了吗?还不是照样又穷又弱,多少人家连顿饱饭都还没吃上,我要是因为两台收音机就摆桌显摆,那也太不要脸了,传出去人家该怎么说咱们?”
阎埠贵被我说得愣了愣,嘴巴张了张,没接上话。
我又接着说:“您要是真想找个由头庆贺,那也得是正经事啊——比如国庆节,那是举国同庆,家家户户都高兴,可那也不是我一个人显摆的事啊。我这点小事,哪值得摆桌?”
阎埠贵琢磨了一会儿,眼睛忽然又亮了,凑过来问:“那你这么说,国庆的时候,你愿意摆一桌?到时候咱们院一起热闹热闹,也符合你说的‘举国同庆’啊。”
我没料到他还能绕回来,忍不住笑了:“阎大爷,国庆是大家的节日,咱们院要是想热闹,不如各家凑点东西,一起在院里煮锅饺子,热热闹闹的多好,哪用得着我一个人摆桌?我这点能耐,可担不起‘庆贺’这么大的名头。”
阎埠贵还想再说什么,我赶紧拎着网兜往自己家走,一边走一边说:“阎大爷,我妹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先回去了啊!”
说着,我加快脚步,推开自家的门,把阎埠贵的话挡在了门外。
进了屋,我把两台收音机放在桌上,看着红布和蓝布包裹的机子,心里又踏实又高兴——不管阎埠贵怎么说,我买收音机是为了自己听广播,也是为了让妹妹高兴,至于摆桌庆贺,那根本没必要。
往后在轧钢厂好好干活,把杨厂长交代的招待任务做好,比什么都强。
轧钢厂食堂的烟囱比往常早两个小时冒起了烟。
我天不亮就去仓库清点食材,泡发海参、清洗鲍鱼,案台上摆着刚从水产站调来的活鳜鱼,旁边的砂锅里,广式老火靓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当归、党参的香气混着肉香,飘得整个后厨都能闻到。
今天是红星农机厂厂长上门的日子,比上次来的主任级别高了一截,杨厂长特意叮嘱我“要拿出真本事”。
我琢磨着单一菜系太单调,干脆搞个“南北合璧”——一套淮扬菜当主角,清炖狮子头要选三层五花,慢炖四个小时才能入口即化;大煮干丝得用扬州干丝,配上火腿丝、鸡丝,鲜得能掉眉毛。
再添两个京菜,葱烧海参得用渤海湾的刺参,酱汁收得浓稠;糟溜鱼片选新鲜的草鱼片,糟卤要提前三天用香糟调制。
川菜就来麻婆豆腐和夫妻肺片,麻婆豆腐得用郫县豆瓣酱,花椒要选汉源的,辣得够劲又不烧胃;夫妻肺片的红油得现炼,浇在牛舌、牛百叶上,红亮诱人。
最后加一道鲁菜九转大肠,甜酸苦辣咸五味调和,再配上那锅熬了六个小时的广式鸡汤,一桌菜就算齐了。
后厨的帮厨们围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马华一边切菜一边叹:“柱哥,您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我跟着您学了半年,连皮毛都没摸着。”
我笑着摆手:“多练练就会了,这做菜跟做人一样,得用心。”
中午十二点,农机厂的车队准时到了。
杨厂长陪着农机厂的张厂长走进食堂包厢,刚坐下就被桌上的菜香勾住了魂。
张厂长拿起筷子,先尝了口清炖狮子头,入口一抿就化了,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他忍不住点头:“好!这狮子头做得地道,比我在扬州吃的还好吃!”
接下来的菜一道比一道惊艳。
张厂长吃麻婆豆腐时,辣得直吸气,却停不下筷子;吃九转大肠时,连说“五味俱全,够味”;喝到广式鸡汤,更是连喝了两碗,赞不绝口。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完,桌上的盘子几乎都空了,有的盘子底光溜溜的,跟舔过一样。
张厂长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说:“杨厂长,你们厂这大厨可是个宝贝啊!我今天算是开眼了,吃得太尽兴了!”
杨厂长笑得眼睛都眯了,赶紧叫我进来。
张厂长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夸:“小伙子,手艺太棒了!我们农机厂也有个大厨,手艺也不错,就是出身不好,脾气还臭,不好管。你不一样,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手艺还好,真是难得!”
杨厂长在旁边哈哈大笑:“张厂长,你可别想挖我的人,这可是我们厂的宝贝!”
我连忙说:“都是领导栽培,我就是做了点该做的。”
张厂长意犹未尽,又问有没有别的新鲜菜。
我想起李怀德之前念叨的俄罗斯口味,赶紧让帮厨把提前准备的俄式红菜汤和罐焖牛肉端上来。
张厂长尝了口红菜汤,又夸了几句,这才满意地结束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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