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压进坑洼,车身猛地一歪。楚凌天手肘一撞,方向盘才稳住。车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干得发烫,刮在脸上像砂纸磨。
他没看外面,手指在裤兜里来回蹭那张公交卡。卡边翘了,划得指尖痒。五百块路费,三百六花在路上,剩下一百四攥了一路,纸角都毛了。
车停,门开。他下车,脚踩实了地,抬头。
“安康养老院”五个字挂在铁门上,漆皮掉了大半。“安”字的宝盖头歪着,缺了一角。门卫室亮着灯,玻璃后面坐着个穿蓝马甲的老头,低头扒盒饭。
楚凌天走过去,掏出身份证——昨天打印店用备用照片办的,名字对,脸像,有效期三天。
“探李秀英,我姑奶奶。”他说。
老头抬眼,筷子停在嘴边,“李秀英?三楼东头,307。登记。”
他填“楚天”,关系写“侄孙”。笔尖顿了下,没写“远房”。
走廊灯一闪一闪,墙皮泛着绿。他一步步走,脚步轻,呼吸压着。右肩那块皮突然发烫,像底下有东西在爬。
307房门虚掩。他推门进去。
一股药味混着旧被子的霉气。床头柜上摆着搪瓷杯,杯口锈了一圈。床上躺着个老太太,瘦得只剩骨头,眼睛闭着,手背上插着针管。
他走近,低声喊:“李奶奶。”
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盯他几秒,往下移,忽然一僵。
她的目光钉在他右肩。
衣领裂了口,露出一点皮肤——龙形胎记盘在那儿,头朝脖子,尾卷肩胛,鳞纹清清楚楚。
老太太手猛地一抖,针管晃。她想抬手,够不着,喉咙里咯咯响。
“您……还记得我?”楚凌天蹲下,握住她的手。
手枯得像树根,冷得吓人。
“龙纹……”她声音像从井底捞上来,“那天……大雨……黑衣人抱你来……说……楚家的孩子……不能留名……”
他心跳一沉。
“谁送来的?长什么样?”
老太太嘴抖,“黑风衣……脸遮着……可那手……左手……虎口有疤……像蜈蚣……”
他瞳孔一缩。
——和图书馆外那群打手里的一个,一模一样。
“他们……说……你命格冲天……得藏……”她喘了口气,“我偷偷记了……阳光孤儿院……可后来……名单烧了……”
“药鼎呢?”他低声问,“您提过药鼎?”
“药……”
话没说完,走廊传来脚步声,急。
“哐”一声,门被撞开。
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冲进来,领头的举着纸,“李秀英家属申请紧急转院,突发心律失常,马上送医!”
后面护工推着轮椅就往床边靠。
楚凌天没动,盯着那纸,“家属签的?谁?”
“苏氏康养中心授权书,手续全。”男人把纸往他眼前一晃,字潦草,红章盖着。
老太太突然尖叫:“不!我不走!孩子!记住——药鼎上有——”
轮椅靠床,护工伸手要扶人。
楚凌天伸手一拦,“等等,她不能动。”
“让开!”另一人上前推他。
他没退,也没动,就站着,像堵墙。
领头的眯眼,“你谁?登记叫‘楚天’,身份证号不对吧?我们查过,李秀英没你这亲戚。”
楚凌天冷笑,“查得真快。”
“三分钟前系统就报了。”对方也笑,“不让开,报警。”
他盯着那纸,眼角扫过袖口——银线绣着“苏康医管”四个小字,和苏家医疗子公司的标一样。
他松手。
护工把人扶上轮椅,动作粗,针管差点扯脱。老太太死死抓床沿,指甲刮在铁架上,刺啦一声。
“孩子……”她回头看他,眼泪往下掉,“记住……药鼎……碎片在——”
车门“砰”地关上,最后一句断了。
楚凌天冲出门,追到大厅。
玻璃门外,黑色商务车已发动,车尾印着“苏康医管”的银标。车牌糊了泥,可车门开合时,他看清了——苏A·7L866。
和图书馆外那辆,一模一样。
他往外冲,保安从侧边拦上来,“先生!不能追!手续合法!”
另一人架他胳膊,“院方说了,这事别管,对你没好处。”
他站着,不挣,也不说话。
车启动,泥点溅在玻璃上,划出几道黑痕。尾灯亮起,红得刺眼。
他盯着车牌,指甲掐进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小红点。
保安松手,“劝你一句,别惹苏家。李奶奶年纪大了,转院正常。”
他不答,眼睛还钉在车尾。
车拐出大门,消失在街角。
大厅静了。护士低头翻单子,门卫老头缩在窗后,不敢看这边。
楚凌天转身,走回307。
屋里空了。床单皱成一团,搪瓷杯倒了,水淌了一桌。针管还挂着,药液一滴一滴,砸在托盘里。
他走到床边,手指抚过床单的褶。
刚才老太太抓床沿时,指甲缝带出一点碎布,卡在铁架缝里。他抠出来——灰蓝,带暗纹,像某种制服袖口。
他塞进兜里。
转身去监控室。
“调三楼走廊录像。”他说。
“系统坏了,刚报修。”值班员头也不抬。
“门禁记录呢?”
“权限不够,得总部开。”
“苏康医管总部在哪?”
“你问这个干嘛?”对方抬头,眼神防着。
楚凌天不答,看了眼墙上的钟——16:23。
从他进养老院,到人被带走,三十七分钟。
他走出大门,站在路边。
风卷着落叶打转。他掏出剩下的钱,数了数,一百零三块。
够买一张去城东物流园的票。
他没走。站着,回头看那栋楼。
三楼东头,307的窗帘被人拉上了。窗框上,一道新划痕,像指甲抓的。
他记下位置。
转身,往公交站走。
路上,识海里那颗珠子忽然一震,一股暖流从后颈往上冲,太阳穴发胀。他脚步顿了顿,没停,继续走。
到站台,掏出手机,打开录音。
声音压得极低:“苏家,伪造转院手续,强行带走关键人。这事,踩我底线了。”
顿了顿,又说:“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再无翁婿情分。你欠我的,我必十倍讨回来。”
录音关,删缓存,锁屏。
手机放回内袋,压在公交图下。
他抬头,307路还没来。
站台长椅上坐着个清洁工,啃馒头。塑料袋里露出半瓶水,标签朝外——和工头给他的那款一样。
楚凌天盯着那瓶水,忽然想起什么。
他摸出公交卡,翻到背面。
卡底有道痕,像钥匙刮的。他凑近看,不是刮的——是刻的字,极细。
“Yh-307,别信苏康。”
字歪歪扭扭,像是慌着刻的。
他指尖抚过那行字,没擦,也没问清洁工。
广播响:“307路进站,请有序上车。”
车来了,黄车身,轮胎带泥。
他往前走,上车。
投币后,往后排走,坐下。
车门关,启动。
他靠椅背,手插内袋,指尖碰到那张刻了字的公交卡。
指甲在“Yh-307”下面,轻轻划了一道。
短,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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