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般的书店里，尘埃尚未落定。
张楠瘫坐在地上，手指死死抠进地板缝隙，指甲翻裂渗出血丝也毫无所觉。她看着那片林墨消失的空地，眼睛红得吓人，却没有一滴眼泪再流下来，仿佛所有的水分都在刚才那声绝望的嘶喊中蒸发了。
然后，她看到了那团光。
微弱，纯净，像冬天呵出的一口白气，在弥漫的灰尘中慢慢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具体的五官，没有林墨熟悉的任何特征，只是一个最基础的、新生的灵魂光团。
它（暂时只能用“它”）似乎很困惑，在原地轻轻飘荡了一下，最后面朝张楠的方向停了下来。一种懵懂的、带着探寻意味的意念波动，小心翼翼地传递过来：
“你……是我要回来找的人吗？”
声音直接在张楠脑海里响起，空灵，干净，不掺杂任何杂质，像初雪落地的声音。
张楠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团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是他……又不是他。
林墨的记忆、性格、甚至大部分灵魂印记都为了斩断因果而彻底消散了。眼前这个，是一张白纸，一个空壳。唯一的烙印，就是他舍弃一切前，刻入灵魂最深处的那个指令——回来找她。
巨大的悲伤和一丝荒谬的庆幸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哭腔，“是我。”
那团光似乎“听”懂了，传递过来的意念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安心的情绪，像找到了巢穴的雏鸟，缓缓向张楠靠近。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书店门口响起。
张楠猛地转头，心脏骤停。
秦颂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纤尘不染，与周围的废墟格格不入。他脸上挂着那种万年不变的、仿佛计算好的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团新生的灵魂光团。
“精彩，真是精彩。”秦颂缓步走进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舍弃‘存在之锚’，断开因果，融入‘归寂之理’再凭借一缕执念重塑新生……林墨，不，现在或许该叫你‘空白画布’？你完成了一场连我都叹为观止的……奇迹。”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那团灵魂光团，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贪婪。
“你想干什么？！”张楠挣扎着想站起来，将新生灵魂护在身后，但她消耗太大，身体一软，又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用身体挡住秦颂的视线。
“别紧张，张小姐。”秦颂停在几步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只是来……道贺，顺便，谈一笔新的生意。”
他的目光越过张楠，直接落在那个新生灵魂上，语气充满了诱惑：
“‘空白画布’先生，你刚刚经历了一场伟大的蜕变。你摆脱了所有旧日的枷锁和因果，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林墨的过去与你无关，冥府的追捕暂时也找不到你头上（因为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一张白纸，可以描绘任何你想要的未来。”
新生灵魂的光团微微晃动，传递出困惑的意念：“未来？”
“对，未来。”秦颂笑容加深，“加入我们。我们的‘基金’，能为你提供最好的‘颜料’和‘画师’，帮助你快速成长，掌握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和知识。远比守在这间破败的、被各方势力盯上的书店，更有前途。”
他在招揽！他竟然想招揽这个刚刚重生、如同一张白纸的林墨！
张楠气得浑身发抖：“你休想！秦颂，你敢动他，我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秦颂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张小姐，你现在自身难保。冥王虽然暂时被这‘金蝉脱壳’之计瞒过，但他不是傻子。很快，他就会发现不对劲。到时候，你拿什么保护他？拿你这残破的阴魂吗？”
他的话像淬毒的针，扎在张楠最痛的地方。她脸色惨白，无言以对。是啊，她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秦颂再次看向新生灵魂，语气更加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跟我们走，你可以获得安全、力量，甚至……找回你‘想回来找’的这份执念背后，可能隐藏的记忆碎片。我们可以帮你‘分析’它。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找她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林墨’到底是谁吗？”
找回记忆？知道“林墨”是谁？
这个诱惑，对一个空白灵魂来说，太大了。
新生灵魂的光团剧烈地闪烁起来，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混乱和渴望：“我……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找她……”
“不！不能信他！”张楠尖叫起来，扑过去想抓住那团光，却穿透了过去，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瓦砾中，“他在骗你！他想利用你！他跟冥王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秦颂无视了张楠的挣扎，对着新生灵魂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复杂符文：“这是‘契约符印’，代表着我的诚意。只要你点头，握住它，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答案。”
新生灵魂的光团犹豫着，在张楠绝望的目光和秦颂诱惑的承诺之间摇摆不定。它本能地靠近张楠，那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但秦颂抛出的关于“自我认知”的诱饵，又让它无比渴望。
就在它迟疑着，几乎要缓缓飘向秦颂掌心的符印时——
铛——！！！
一声沉重、悠远、仿佛穿透了阴阳界限的钟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开来！
不，不是在空气中，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带着冥府特有的、冰冷无情的法则威严！
秦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看向虚空，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冥府……招魂钟？这么快？！”
张楠也是脸色剧变，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彻底熄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完了……他们发现了……他们来收魂了……”
招魂钟响，意味着冥府已经察觉异常，开始大规模搜寻特定目标！新生灵魂虽然斩断了与“林墨”的大部分因果，但它本身的存在，以及它与张楠之间那缕无法完全割舍的联系，在招魂钟下，无所遁形！
秦颂当机立断，收回符印，深深看了一眼那茫然无措的新生灵魂，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张楠，语气迅速：
“看来交易得改期了。‘画布’先生，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活下来的话，随时可以打那个电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瞬间融入书店外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他跑了。
把更大的烂摊子，留给了我们。
招魂钟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催命符，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新生灵魂被这宏大的钟声震慑，光团剧烈颤抖，传递出恐惧的意念。
张楠挣扎着爬过去，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团光紧紧虚抱在怀里，虽然触碰不到，但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它一丝庇护。
她看着书店外仿佛被无形力量扭曲的夜空，听着那越来越近的、代表着冥府力量的锁链拖动声，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决绝的笑容。
她低头，对着怀中不安的光团，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别怕……这次，换我……带你走。”
去哪里？
不知道。
还能不能活？
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哪怕，他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冥府的阴影，伴随着招魂钟声，彻底笼罩了这片摇摇欲坠的废墟。
真正的逃亡，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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