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那堆篝火在空地上舔着空气,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远处的“轰隆隆”还在持续,戴安娜捧着酋长递来的罐装咖啡,指尖能摸到铁皮的凉意,她眨了眨眼,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雷声好奇怪,总断断续续的。”
酋长正用树枝拨篝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跳,他头也不抬,声音裹在热气里:“不是雷声,是德制77毫米野战炮。”
说着直起身,灌了口咖啡,喉结动了动,又扬了扬手里的罐子,“那边是前线,从黄昏打到现在,没停过。”
戴安娜搓了搓手,掌心发热,不是冷的,是亚马逊人骨子里的好战基因在蠢蠢欲动,她眼睛亮着,像落了星子:“你为谁而战?”
“我不战斗。”酋长把树枝扔回火里,语气平淡。
“哦,你是来赚钱的。”戴安娜立马接话,直白得没半点拐弯。
“嗯。”酋长应得干脆。
“那你怎么看这场战争?”
“我坐着看。”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戴安娜说“战争该被阻止”,酋长说“阻止不了就先活下去”。
戴安娜讲“要为公平而战”,酋长道“公平填不饱肚子”。
各有各的信仰,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戴安娜抱着胳膊站在篝火旁,酋长则闷头回了帐篷。
帐篷里的酋长越想越气,又忍不住佩服戴安娜。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敢跑到前线来,这份胆气比不少扛枪的汉子都足。
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旧疤,突然臊得慌,自己四十好几的人,跟个一腔热血的小姑娘置气,像什么话?
他悄悄撩开帐篷帘缝,瞄了眼外面。戴安娜正站在篝火边,背对着帐篷,身影看着竟有点“瑟瑟发抖”,还左顾右盼的,像只茫然的小鹿。
酋长叹了口气,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下。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他那女儿也该跟戴安娜一般大了,去年冬天,流弹穿了她家的窗户,连句再见都没说就没了。
他从床底拖出个木箱子,翻出压箱底的披肩。
那是女儿最喜欢的,上面还绣着小雏菊,边角有点磨损。
他揣着披肩,迷迷糊糊掀帘走出去,把披肩往戴安娜肩上一搭,声音有点哑:“夜里凉,披着。加油,小姑娘,多救几个人。”
戴安娜愣了愣,指尖碰到披肩的绒面,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旧时光的温度,她抬头想道谢,酋长却已经转身回了帐篷。
“我会的。”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送进帐篷里。
帐篷里的酋长对着女儿的旧照片念叨,双手合十:“上帝啊,保佑那个胆气过人的医疗女兵吧,别让炮弹、子弹伤着她,让她平平安安回家。”
他到现在还以为,戴安娜是来前线帮忙的医疗兵。
戴安娜拉着披肩两角转了个小圈,篝火的光落在小雏菊上,晃得人心里暖。
她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可回头一看,队友们早睡得东倒西歪:爆破手打着呼噜,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侦查手抱着她的望远镜,头一点一点的;史蒂夫靠在粮囤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只有托雷斯特还没睡,他蹲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罐白色油漆,正往自己那件褐色鹿皮夹克的后背上涂反“S”。
指尖沾着白漆,顺着鹿皮的纹路慢慢描,反“S”的边角被他修得整整齐齐,连多余的漆点都用布擦得干净。
戴安娜蹑手蹑脚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你很喜欢S吗?之前看你战甲上也有类似的标记。”
“不,我非常厌恶。”托雷斯特头也没抬,手里的漆刷还在动,白漆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戴安娜眨了眨眼,等着他往下说。
既然厌恶,为什么还要印在衣服和战甲上?
可等了半天,托雷斯特只专注地描着反“S”的弧度,半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火光把他的胡子拉碴映得更明显,倒少了几分平时的凶气。
托雷斯特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看她。
篝火的光落在戴安娜脸上,皮肤嫩得像能掐出水,可他知道,这张“吹弹可破”的脸,连子弹都射不穿。
他嘴角勾起惯有的恶劣笑容,语气带着点调侃:“你很闲吗?闲的话,跟史蒂夫钻小树林去啊。”
戴安娜早不是刚到伦敦时的懵懂姑娘了,“钻小树林”是什么意思,她心里门儿清。
说不心动是假的,这些天跟史蒂夫相处,她早把那点好感藏不住了,身体甚至有点渴望靠近他。
可她扫了眼四周:漆黑的夜,呼啸的风,远处还时不时传来炮声,连个像样的月亮都没有,一点气氛都没有。
她瞬间没了兴趣,撇了撇嘴,转身往篝火边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靠在粮囤上熟睡的史蒂夫突然打了个“尿战”,身体抖了一下,右腿还狠狠抽搐了两下,差点从粮囤上滑下来。
戴安娜没在意,只当他是冻着了。
可托雷斯特却挑了挑眉,眼底满是戏谑。
真的是尿战吗?
他才不信。
要是这会儿前线不打炮,周围也没这么多“闲杂人员”,那厮保准一骨碌爬起来,先做五十个俯卧撑热身,接着再来十八个后空翻,拍着胸脯喊“我可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体力好。
托雷斯特收回目光,继续描他的反“S”,白漆在鹿皮夹克上慢慢凝固。
远处的炮声还在响,篝火的光依旧温暖,前线的夜又长又乱,可没人知道,第二天等待他们的,会是比这黑夜更凶险的前线之行。
天刚蒙蒙亮,雾霭像掺了灰的纱,裹着战区的每一寸土地。
酋长踩着泥沼走在最前,靴底陷进烂泥里,每拔一步都带着“咕叽”的声响,他叫醒众人时,声音还带着熬夜的沙哑:“快吃点,过了这片泥沼,就到德军的火力封锁区了。”
众人蹲在泥地上,手里攥着硬得硌牙的黑面包,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那是被炮弹炸伤的村民,没人敢过去救,只能任由声音在雾里飘着,慢慢变弱。
戴安娜咬着面包,目光扫过泥沼里的残片:断了的步枪枪管、沾血的军靴、还有半块印着小熊图案的布料,那是孩子的东西。
她攥紧了面包,指节泛白,来自天堂岛的和平记忆,在这一刻被战争的惨状撕得粉碎,愤怒像火苗似的,在胸口越烧越旺。
穿过泥沼进入壕沟时,戴安娜终于忍不住了,她扒着壕沟壁往外看,眼前只有光秃秃的土地,连棵能躲的树都没有,忍不住追问:“战场呢?我们什么时候去前线?”
史蒂夫正检查手里的手枪,闻言抬头,语气沉得像壕沟里的水:“戴安娜,这里就是战场。”
“这就是?”戴安娜愣了一下,随即更怒了,她伸手就要攀壕沟的梯子,“那为什么不冲?对面还有人在哭!”
史蒂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捏疼了她:“不能冲!你以为这是天堂岛的训练?德军的机关枪封锁了每一寸土地,安提奥普将军那么厉害,不还是死在枪口下?你冲出去,就是送死!”
戴安娜猛地甩开他的手,眼里满是不服:“那又怎样?见死不救吗?看着他们被炮弹炸、被子弹打,我们就躲在这里?”
“我不是见死不救!”史蒂夫也急了,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的任务是炸军火库,不是跟德军硬拼!我们救不了每一个人,戴安娜,现实点!”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蹲在旁边的苏格兰狙击手赶紧把史蒂夫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劝:“队长,别跟她这么说,这姑娘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得跟她讲办法,不是讲放弃。”
史蒂夫揉着眉心,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戴安娜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不是怕的,是怒的。
她扫了眼蹲在壕沟角落抽着烟的托雷斯特,对方冲她吹了声流氓哨,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又看向壕沟对面,一个没经历过大战的年轻德军士兵,正缩在掩体后,偷偷抹眼泪。
突然,戴安娜咬了咬牙,伸手从背包里掏出星光飞冕,往头上一戴。
金属的光泽在晨光里闪了闪,映得她的眼睛更亮。
接着,她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扔在地上,露出了那件被她当做“内衣”穿的冠军战甲。
银亮的金属片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腰间的腰带垂着流苏,比任何军装都更像“战士”的象征。
她甩了甩乌黑的长发,发丝在空中划过弧度,然后瞪着那双好看却满是坚定的眼睛,看向史蒂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说的都对,我们的任务是炸军火库,我们救不了每一个人。”
史蒂夫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她话锋一转:“但我的目的,是这个……”
她指了指壕沟外的无人区,指了指远处的哭喊声,“是让这些痛苦停下来,不管用什么方式。”
话音刚落,戴安娜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和盾,背在背上,然后伸手抓住壕沟边的梯子,一脚踩了上去。
壕沟里瞬间安静了。
酋长手里的烟掉在泥里,忘了捡;苏格兰狙击手的望远镜滑到腿上,没反应过来;那个偷偷抹眼泪的年轻德军士兵,也看直了眼;托雷斯特叼着烟的动作顿住,眼里的戏谑慢慢变成了欣赏;史蒂夫则冲了过去,伸手想拉她:“戴安娜!回来!你会被打死的!”
戴安娜没回头,只是回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孤勇:“放心,我不会死的。”
说完,她踩着梯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晨光落在她的战甲上,像给她镀了层光。
壕沟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没人再说话,只有远处的机关枪声还在响,可在这一刻,那声音仿佛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有个穿着银亮战甲的姑娘,正朝着最危险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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