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爆竹声,终究没能驱散笼罩在牛家院子上空的阴霾,反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凛冽的寒风中零星炸响,更添几分凄清。
刘彩盈的离去,在小凤儿心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那份懵懂的失落与沉甸甸的承诺,让他一夜之间似乎又长大了些许。
接连两日,风平浪静。
孙员外府上出奇地安静,连平日里那些招摇过市的狗腿子也见不到踪影,仿佛那夜的惊魂与账本的失窃从未发生。
但牛天扬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毒蛇缩回洞中,并非放弃攻击,而是在积蓄毒液,等待致命一击。
他更加严格地督促小凤儿练功,不仅限于飞龙枪法,连逐日弓的练习也加大了强度与难度,要求他在移动中、在光线晦暗的环境中保持绝对的精准。
他甚至开始传授一些简单的潜行、追踪与反追踪的技巧,将江湖的险恶,一点点揉碎了教给孙儿。
“江湖不是擂台,没人跟你讲规矩。活下去,是唯一的目的。”
牛天扬的声音总是那样平静,却带着血与火淬炼过的冰冷。
小凤儿默默听着,刻苦练着。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会撒娇偷懒,每一次拉弓,每一次刺枪,都带着一股狠劲。
怀里的平安结似乎时刻在提醒他,弱小,连在意的人都留不住。
腊月二十五,夜,月黑风高。
呜咽的北风卷着雪沫,疯狂地抽打着门窗,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村里早已陷入沉睡,连狗吠声都稀少了许多。
牛家院墙外,两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融于黑暗之中。
他们穿着紧身的夜行衣,与夜色完美一体,行动间几乎没有丝毫声响,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冰冷嗜血的光芒。
他们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绝顶高手,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黑煞门”的杀手。拿钱办事,心狠手辣。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默契地分头行动。
一人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时连雪花都未曾惊动几分。另一人则如同幽灵般绕向屋后,寻找其他可能的入口。
他们的目标明确——牛天扬。至于那个小的,顺手解决,或是留作威胁,视情况而定。
第一个潜入院中的杀手,代号“影爪”,擅长贴身短打与小巧擒拿。
他目光扫过寂静的院落,最终锁定在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主屋。
他如同狸猫般贴近窗根,指尖寒光一闪,已多了一柄不过三寸长、却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刺。
然而,就在他准备用特殊手法拨开窗栓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
“影爪”心头警兆狂鸣,想也不想,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向侧前方扑去!
“笃!”
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竹筷,如同劲弩射出的箭矢,深深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土墙上,筷尾兀自剧烈震颤!
“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
牛天扬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屋门口,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白发在狂风中飞舞,眼神却比这寒夜更冷。
他手中,还拿着另一支竹筷。
“影爪”瞳孔猛缩,心中骇然。
他自诩潜行匿踪之术已是一流,竟不知这老者是何时出现的!
那份镇定,那份随手掷出竹筷却蕴含的可怕力道与精准,无不显示着对方远超预估的实力。
但他毕竟是黑煞门的精锐,惊骇只是一瞬,杀意随即盈满胸腔。他知道,任务已无法暗中进行,唯有强攻!
“杀!”他低吼一声,不再隐藏,身形如电,直扑牛天扬!
手中短刺划出诡异的弧线,直取咽喉,那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与此同时,屋后的那个杀手“暗刃”听到动静,知道同伴暴露,也不再犹豫,猛地撞开后窗,翻滚入内!
他手中是一对造型奇特的弯刀,刀刃在微光下泛着血槽的暗红,一看便是饮血无数的凶器。
“凤儿,后面!”牛天扬面对“影爪”狠辣的攻击,身形微晃,如同风中柳絮,间不容发地避开了毒刺,同时出声提醒。
屋内,小凤儿其实在第一个杀手靠近时就已经被爷爷暗中示意惊醒。
他毕竟内功已有根基,灵觉远超常人。
此刻,他正手握那杆白蜡木长枪,紧张地盯着被撞开的窗口。
看到“暗刃”翻滚进来,小凤儿心跳如鼓,但他牢记爷爷的教导,强压恐惧,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迅速后退,拉开距离,长枪一摆,亮出了飞龙枪法的起手式。
“暗刃”瞥见对手只是个半大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甚至懒得用弯刀,直接空手向前一探,就想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将小凤儿制住。
小凤儿见他轻视自己,心头火起,同时也抓住了这一丝机会!
他脚下步伐一变,使出“游龙惊风”的步法,身形灵动地向侧后方滑开,同时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一式“潜龙出渊”,直刺“暗刃”探来的手腕!
这一下又快又刁钻,完全不像个孩子能使出的招式!
“暗刃”轻咦一声,显然没料到这小孩身法和枪法如此滑溜凌厉。
他手腕一翻,变抓为拍,想要拍开枪杆。
但小凤儿这一刺蕴含了他全身的力气和这些日子苦练的内息,“啪”的一声,“暗刃”竟没能完全拍开,只是将枪尖震偏了少许,枪杆依旧擦着他的小臂掠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小杂种!有点门道!”
“暗刃”彻底收起了轻视,眼中凶光毕露。
他不再留手,双刀一展,如同两道死亡的旋风,向小凤儿卷来!
刀光凌厉,招式狠辣,完全是奔着取命而来!
小凤儿顿觉压力倍增!
他只能凭借灵活的步法和飞龙枪法的守势,拼命周旋。
木枪与弯刀碰撞,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每一次碰撞,小凤儿都感觉手臂发麻,虎口欲裂。
对方的力气、速度、经验都远在他之上!
他完全处在下风,只能勉力支撑,险象环生!
另一边,牛天扬与“影爪”的战斗更是凶险。
“影爪”的短刺诡异歹毒,招招不离要害,那淬毒的蓝光更是让人心悸。
但牛天扬的身法如同鬼魅,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他依旧没有动用真功夫,仅凭一双肉掌和那神出鬼没的竹筷,就将“影爪”逼得狼狈不堪。
但牛天扬的心神,其实大半系在屋内的孙儿身上。
他听到屋内兵器交击声和小凤儿粗重的喘息声,知道孙儿撑不了多久。
必须速战速决!
他眼中寒光一闪,身法陡然加快!
一直隐而不发的内力骤然涌动!
在“影爪”一刺落空的瞬间,牛天扬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影爪”持刺的手腕神门穴上!
“影爪”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短刺再也拿捏不住,“当啷”坠地!他心中大骇,抽身欲退。
但牛天扬岂会给他机会?
如影随形,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接扣向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屋内异变陡生!
小凤儿在“暗刃”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已是左支右绌。
一个闪避不及,肩头的棉袄被弯刀划开一道口子,棉花翻飞,虽然未伤及皮肉,但那冰冷的刀锋触感让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刃”得势不饶人,狞笑着,另一把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削小凤儿脖颈!
这一刀,又快又狠,已是必杀之局!
小凤儿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无法闪避,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在这极限的压迫下,他福至心灵,一直未能完全领悟的“狂龙摆尾”的意境骤然清晰!
那不是简单的横扫,而是在绝境中,凝聚全部精气神,不顾一切的反击!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身体借着对方刀势带来的压力猛地一个旋身,将全身的力量、重量、以及那股微弱却坚韧的内息,全部灌注于手中的白蜡木长枪!
长枪不再是刺,也不是扫,而是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狂龙,以枪身为轴,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气势,猛地向后“摆”去!
枪尾如同铁鞭,呼啸着抽向“暗刃”的胸腹空挡!
这一下,完全超出了“暗刃”的预料!
他没想到一个孩子在生死关头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凶猛的反击!
他刀势用老,回防已是不及!
“噗!”
一声闷响!
白蜡木的枪尾,蕴含着小凤儿所有的力量,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暗刃”的肋骨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暗刃”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口中喷出一股血箭,随即软倒在地,不知死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院中的牛天扬也以雷霆手段,一指戳中了“影爪”的膻中穴。
“影爪”身体剧震,眼神瞬间涣散,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委顿在地,气息断绝。
院内院外,几乎同时结束了战斗。
牛天扬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屋内。
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杀手,又看到持枪而立、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还残留着惊恐与一丝狠厉的小凤儿,以及他肩头破损的棉袄。
小凤儿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嘴角溢血的杀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杆沾了些许血迹的白蜡木长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他好像……把那个人……打死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双手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牛天扬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凤儿抬起头,看向爷爷,声音带着颤音:“爷爷……他……他死了吗?”
“或许。”牛天扬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江湖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要杀你的人留情,便是对自己残忍。”
他指了指小凤儿肩头的破损:“方才若你慢得一瞬,或者力道弱得一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小凤儿顺着爷爷的手指看去,那翻飞的棉花和残留的冰冷触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死亡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再次看向那个杀手,看着那滩刺眼的鲜血,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但这一次,除了恶心和恐惧,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他,杀人了。
为了保护自己,他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这种感觉,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牛天扬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复杂的眼神,知道这道坎,必须他自己迈过去。
他拍了拍孙儿的肩膀,沉声道:“记住这种感觉。记住鲜血的味道。这,就是江湖。”
窗外,风声依旧凄厉。屋内,血腥味悄然弥漫。
这一夜,小凤儿第一次真正见识了江湖的残酷,也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染上了鲜血。
那颗原本只是渴望变强的心,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冰冷的东西渗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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