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了石猛悄悄找砚清之外,其他的话却传到了工坊,有人举报。
砚清闻之,未怒,未罚。
次日清晨,他立于工坊门前,召全体工友。
“昨日,有人言:‘工坊不如从前。’”他声音平静,“我听到了。”
众人屏息。
“我问你,”砚清目光扫过,“灵霜将至,你愿住安暖居,还是住自家陋屋?”
“安暖居!”众人齐声。
“你愿吃协耕园之菜,还是自家枯苗?”
“协耕园!”
“你愿用协器库之犁,还是自家破锄?”
“协器库!”
砚清点头:“是。工坊,让你们活得更好。可为何,还有人怀念从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因他们,被‘过往之弊’的幽灵缠住了心。”
“过往之弊?”有人问。
“对。”砚清道,“过往之弊,是散沙,是孤岛,是各自为战。那时,风沙一来,家毁人亡;寒霜一起,冻毙街头。那时,你们称它为‘自由’。”
“可自由,救不了你们的命。”
“工坊,是协力之规。它不许你‘自由’地懒惰,不许你‘自由’地浪费,不许你‘自由’地损害集体。它要求你劳动,要求你奉献,要求你为协力而战。”
“这,不是剥夺,是升华。”
“那些怀念过往之弊的人,不是坏人。但他们,是‘过往之弊的残余’,是‘进步的绊脚石’。他们的心,被过去蒙蔽,看不见未来。”
“所以,我宣布:设立‘澄心院’。”
“凡有‘过往之弊’之念者,皆需入院学习。学习‘协力之道’,学习‘集体之义’,学习‘进步之理’。直至心志澄明,方可回归工坊。”
众人皆默。
无人敢言。
因砚清说得对。工坊,确实让他们活得更好。而被送入者,每日背诵《协力守则》,书写《澄心录》,接受工友批判。若不“悔悟”,则劳绩清零,不得入安暖居,不得换药汤。
不过十日,老渔夫跪在砚清面前,痛哭流涕:“先生,我错了!过往之弊是地狱!工坊是天堂!我愿为协力,奉献一生!”
砚清扶起他,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今日起,你为‘协力标兵’。”
众人皆叹。
而石猛见此无望又找上了苏棠。
当晚,砚清的草庐里,只有苏棠一人。
“先生,澄心院……真的必要吗?”苏棠轻声问道,眼中带着忧虑,“石猛他……只是想要一坛酒。”
砚清正在灯下看书,闻言,他抬起头,目光深邃。“苏棠,”他声音低沉,“你可知道,一滴墨,能污一池清水?”
苏棠摇头。
“石猛想要的,岂止是一坛酒?”砚清淡淡道,“他想要的是不受约束的自由,是个人对劳动成果的绝对支配权。
这种思想,是‘协力’的大敌。今日他要酒,明日他就要地,后日他就要脱离工坊。当‘我’的欲望无限膨胀时,‘我们’就会分崩离析。”
苏棠听闻砚清的理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记得先生说过,修行是“让发生”,而不是“控制”。可现在,先生却在用“劳绩”和“规矩”,牢牢地控制着每一个人
“先生,”她鼓起勇气说,“您说的‘协力’,是为了让大家活得更好。可现在,大家的劳绩越来越多,笑容却越来越少,这……这还是‘协力’吗?”
“苏棠,”他缓缓道,“你见过农夫种田吗?”
苏棠一愣,点点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砚清说,“春天,他要翻土,要播种,要除草。这个过程,是苦的,是累的。
他流汗,他流血,他日夜操劳。可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秋天的收获。”苏棠小声说。
“对。”砚清点头,“现在的‘协力工坊’,就是春天。我们在翻土,我们在播种。我们流的汗,吃的苦,都是为了将来的收获。石猛累,是因为他在为将来的‘富’打基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漆黑的夜。
“真正的‘善’,不是眼前的温饱,而是长远的生存。只要结果是‘活’,过程的苦,是必要的代价。
我建立工坊,不是为了让他们今天吃饱,而是为了让他们在‘灵霜’来临时,还能活着。”
苏棠沉默了。她无法反驳先生的道理,但那道理,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冬末,天象骤变。
风沙停歇,天地死寂。夜空无星,白日无光。空气凝滞,如铅般沉重。
砚清立于武塾门前,仰望苍穹。
他知道,灵霜,将至。
他召集工坊全体工友,立于安暖居前。
“诸位。”他声音沉稳,“灵霜将降。”
众人色变。
“不必惊慌。”砚清抬手,“安暖居已备,协耕园已收,协器库已固。只要按规行事,无人会死。”
“可……外面的人呢?”陈三问,“其他镇的,怎么办?”
砚清沉默片刻,道:“工坊之暖屋,仅容百人。若开大门,千人涌入,秩序必乱,暖屋反成死地。”
“那……就不管他们?”
“管。”砚清道,“但有序地管。凡愿入工坊者,需先入‘澄心院’学习三日,通过考核,方可获得劳绩,换取居住权。”
“这……”陈三迟疑。
“规矩,是安身之本。”砚清淡淡道,“无规矩,则乱,乱则危。”
他转身,走入武塾,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当夜,砚清独坐灯下,翻开劳绩簿。
他细细计算:
安暖居,百人满员,劳绩需求:每日一千分。
协耕园,菜蔬储备,可撑一月。
协器库,工具完好,可应急。
澄心院,已备三日课程。
一切,皆在掌控。
他缓缓合上簿册,目光投向窗外。
风沙又起,天地昏黄。
他知道,明日,灵霜将至。
而他,已准备好。
天,彻底黑了。
不是寻常的夜,而是像一口倒扣的巨锅,将整个北壤七镇扣在其中。
风沙早已停歇,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气,仿佛肺里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星月无光,连最微弱的萤火虫也躲进了地底。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无声。
砚清立于安暖居前,仰望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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