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知道,必须趁热打铁,将一些基础的卫生规范制度化,才能真正在军营中扎根。
水源,是生命线,也是疾病传播的关键环节。
虽然炊事班取水口进行了初步的过滤改造,但士兵们日常饮用、洗漱,依然直接使用未经处理的河水或井水。
腹泻的情况虽因炊事卫生改善而减少,但并未完全杜绝。
苏芷判断,水源性肠道疾病依然是营中健康的潜在威胁。
经过深思熟虑,并结合对军营物资和人力情况的评估,苏芷起草了一份简明扼要的条陈,通过王焕呈交给了江蓠。
条陈的核心内容只有一条:建议在全军范围内,推行饮用沸水令。
即所有入口的饮用水,必须经过煮沸后饮用。
她详细阐述了理由,水源地难免受到污染,煮沸是最简单、最有效杀灭水中微蛊的方法,可极大预防腹泻、痢疾等肠道疾病,保持士卒体力。
这份条陈递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连两日没有回音。
苏芷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她明白,这道命令若推行,意味着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额外柴薪,并改变士兵们千百年来的饮水习惯,阻力必然巨大。
江蓠的沉默,或许正代表着艰难的权衡。
第三日清晨,苏芷正在伤兵营指导辅兵配制一批新的草药膏,王焕拿着一卷羊皮纸,面色严肃地找到了她。
“苏医官,将军令谕。”王焕将羊皮纸递给她。
苏芷接过,展开一看,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羊皮纸上是以江蓠名义签发的正式军令,措辞简洁有力。
“即日起,各营、各队,凡取用水源,凡入口之饮,必以沸之。司炊者专司其职,各队什伍长严加督察,违者杖责。
辎重营需保障各营区柴薪供应,不得有误。
此令,将军江蓠。”
竟然真的批准了!
而且是以如此强硬的全军令形式!
苏芷几乎能想象到这道命令下达后,会在各营引起多大的震动和抱怨。
王焕看着苏芷脸上难以掩饰的惊讶,语气复杂地说道:
“苏医官,将军对此令极为重视。
但你也需知晓,此令一下,各营怨声载道可想而知。
柴薪供应压力骤增,司炊兵士工作量翻倍,士卒亦觉不便。
若此举不能如你所言,显着减少疾病,届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如果效果不彰,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会落到苏芷头上。
苏芷深吸一口气,将羊皮纸小心卷好,郑重地对王焕说:
“王队长放心,苏芷既提出此议,便有信心。
此举长远来看,利远大于弊。
眼下还需王队长鼎力支持,协助督促各营执行,尤其是柴薪调配之事。”
王焕点了点头:“职责所在,自当尽力。
但具体如何让那些粗豪汉子们听话照做,还需苏医官多想想法子。”
命令很快传达至全军。果然如预料般,引起了轩然大波。
“喝水还要烧开?麻烦死了!”
“当兵的不是老爷,哪那么娇气!”
“这得浪费多少柴火?冬天怎么办?”
“肯定是那个女医官搞出来的幺蛾子!”
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士兵阳奉阴违,依旧偷偷饮用生水。
司炊的士兵也怨声载道,平白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
苏芷知道,光靠一纸命令和杖责的威胁是不够的,必须让士兵们理解并接受。
她再次发挥了她的沟通特长。
她选择了一个各营操练结束后的傍晚,让王焕召集了部分军官和士兵代表,在伤兵营前相对空旷的地方,进行了一次简单的科普。
她没有讲复杂的道理,而是让助手抬来两碗水,一碗是从河边直接取来的清水,一碗是煮沸后放凉的开水。
“诸位弟兄,”苏芷指着两碗水,声音清晰
“我知道大家觉得烧水喝很麻烦。
但请大家想一想,我们饮马的河的上游,是否也有兄弟们在洗漱?
甚至冲刷马厩?”
士兵们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大家再想一想,那些腹泻不止、浑身无力的弟兄,若是战时遇到敌军,会是什么后果?”
苏芷继续说道,“这碗生水,看着干净,但里面可能就有让我们生病的微蛊。
而这碗开水,”
她端起那碗凉白开,
“经过煮沸,里面的微蛊已被杀死,喝下去,肚子平安,身体有力气,才能握紧刀枪,杀敌立功!”
她的话通俗易懂,直接关联到士兵们最关心的战斗和生存。
接着,她又让前几天因饮用生水而严重腹泻、刚刚痊愈的一名士兵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痛苦经历和对喝开水的后悔。
场下的议论声小了许多,不少士兵看着那两碗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芷趁热打铁,
“我知道烧水费柴火,费功夫。
但将军已下令保障柴薪供应,司炊的弟兄们也会更辛苦。可这点辛苦,换来的是全军弟兄少生病、多一份战力,难道不值吗?
我们辛苦些,让前线的弟兄们少流血,这难道不是我们该做的吗?”
与此同时,江蓠的强硬命令也在严格执行。
两名偷偷饮用生水被发现的士兵被当众杖责,虽不致命,但起到了强大的震慑作用。
各营军官不敢怠慢,纷纷加强了对本营饮水的管理。
在命令、说服和惩戒的三重作用下,沸水令开始艰难地在军营中推行开来。
每天清晨和傍晚,各营区的灶台前都排满了等着打热水的士兵,虽然依旧有人嘟囔,但习惯正在慢慢养成。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推行沸水令半个月后,军营中因腹泻等肠道疾病求医的人数出现了断崖式下降!
士兵们的精气神明显好转,因小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几乎消失。
曾经抱怨最凶的孙伙长,在一次遇到苏芷时,别扭地承认:
“苏医官,你那烧水喝的法子……还真他娘的有效!
这帮兔崽子们最近生病的确实少多了,干活都有劲了!”
连王焕向江蓠汇报时,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佩服:“将军,苏医官所倡沸水令,虽初时怨声载道,然现今观之,成效卓着。
士卒疾患大减,军医亦轻松不少。”
帅帐中,江蓠听着汇报,看着手中关于各营健康状况改善的竹简。
他再次想起了那块玉片下模糊的微蛊之影,想起了苏芷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地用事实,证明了她那些看似荒唐的言论背后,所蕴含的力量。
他对苏芷的信任,在一次次成功的实践中,悄然累积。
而苏芷在军营中的威望,也随着沸水令的成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厉害的医官,更是一个能提出影响全军决策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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