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昼焰换息的那一刻，火殿大多数神族都已经各回各职。广场上洒落着从山脉深处返来的火光，像漫长火夜后的薄暖。岩姒带着烬夭穿过两道火廊，步子放得极慢。
烬夭一路都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那不是撒娇，而是本能。
火殿的火气太浓、太亮、太规整，亮得像刀，烫得像秩序本身。
她这一路，几乎是靠着岩姒走。
每经过一处火纹，她都会抖一下。
尤其是那些无意识探来的审视视线——
年轻火神们在议事廊口窃窃交谈，声音极小，却藏不住恶意。
“殿下竟带回来一个混沌的……”
“影味……”
“怎么敢往火殿里放？”
“火脉会不会——”
岩姒停下脚步。
仅仅一个回头，那些声音瞬间熄灭。
她的光很柔，却极有分寸地铺开，
遮住烬夭身上那一点弱影。
火殿的空气像被她轻轻按住。
烬夭抬头，看着那道背影，眼神里闪了一下，像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一点暖意。
她从来没被这样护过。
岩姒没有责备谁，只淡淡道：
“路窄，请让一让。”
火神少年们立刻让开，全都避开她的眼睛，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烬夭却低下头，不敢接受别人让出的道路。
在混沌，她习惯的是“被驱赶”，
不是“被让路”。
岩姒只轻轻牵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前。
——火寝殿就在最深处。
殿门前的火幕仍在轻轻晃，像昨夜烬夭藏身的那层影。岩姒推开门时，火殿里安静得很，像是在等她回来。
烬夭一踏进去，整个人都绷住。
这里太亮、太安静、太像一个她不配触碰的地方。
她习惯的世界是嘶吼、追杀、黑暗与疼痛，
不是这样干净温暖的殿室。
岩姒放慢声音：“这是我住的地方。”
烬夭怔住，微微抬头：
“……这里……都是你的？”
岩姒点头。
烬夭抿了抿唇，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整只影子一样的身子缩得更小。
“……那我……不该进来。”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小得像快散了。
那是一种混沌生物最深的羞耻：
“我会弄脏光。”
岩姒心被轻轻刺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是被我带回来的。”
她轻声说，像在对受伤的小兽说话，
“你在哪儿，都不会弄脏这里。”
烬夭眼睛有一瞬的湿。
但她依旧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岩姒只好蹲下来，视线和她一样高。
“夭夭，你是在外面陪我受了三四个流光纪的风。”
“你吃的苦，比我多。”
“回家这件事——你比我，更有资格。”
烬夭抖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承受这句话。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殿外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轻的，是那种“火脉带动石纹”的脚步。
岩煜。
烬夭立刻缩到岩姒身后，像影子倒退回墙边。
岩煜停在门口，没有踏进来。
他身后的火光被他压得很稳，整个人就像一扇立在火廊深处的山门。
“姒儿。”
他轻声开口，
“可安顿好？”
岩姒点头：“快了。”
岩煜没有看烬夭，只看着岩姒：
“她不能一直待在你的寝殿。”
岩姒抿唇：“我知道。等她适应火殿气息，就会搬去外殿侧院。”
岩煜微微点头，语气不带情绪：
“那个位置最安全。”
赤璃刚好从外殿方向走来，一看见岩煜，立刻立正：“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在静谧火殿里有点过亮。
烬夭被这一喊吓得退了半步。
赤璃下意识皱眉，看向烬夭的方向，眼神里是压不住的警戒，像火鸟看到天敌。
她不是恶意，她是火神——天生对影排斥。
岩煜轻轻抬眼，扫了赤璃一眼。
那一眼极轻，却有一种“别吓到她”的意味。
赤璃愣了一瞬。
火族战神，第一次被太子收火。
她红着脸低头，声音小了一截：
“属……属下无心惊扰。”
烬夭听见这句“无心”，怯生生地抬了抬眼。
岩煜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转向岩姒，语气仍稳定如山：
“我会在外殿安排人守着。”
“她刚来火族，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让她受惊。”
岩姒轻轻点头。
赤璃咬咬牙，却还是说出那句她忍了很久的话：
“殿下……那孩子真的安全吗？”
岩煜转头看她。
赤璃呼吸顿住。
岩煜没有怒、没有责备，只一句极平静的话：
“姒儿在护她。”
仅仅这几个字，就像把赤璃所有火燃到胸腔里的那种重量——
不是劝，不是压，而是一个继承者的态度：
“她是光护着的人。”
赤璃喉咙哑了哑：
“……属下明白。”
这是赤璃第一次，被岩煜的气场彻底压住。
也是第一次，她“放下兵器”，接受了一种新的秩序。
烬夭抬头，看着这两道火影交错的一瞬，心里莫名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懂那是什么。
她只知道：
火族最强的两个年轻火神，都在为岩姒站在一起。
而她……只是一个影。
岩姒却在这时牵住她的手：
“走吧，夭夭，我带你看看院子。”
烬夭怔了一下，轻轻点头。
她走出去时，经过岩煜的侧影。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一点很小很小的“谢谢”。
岩煜没有说话。
但他稍稍侧开身体，给她让出一条光不那么亮的路。
赤璃站在原地，看着那条“被让出的路”，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
太子的火，明明稳得像山，却为一个混沌来的孩子散了一寸。
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动。
不是爱情。
是——
“原来火，还可以这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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