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卯初，天光未大亮，潇湘苑内已灯火通明。
玉珠一边为沈清绾梳妆，一边忍不住透过窗棂望向院门方向，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小姐，眼看就要到时辰了，外面，还是没什么动静。”
铜镜中，映出沈清辞平静无波的脸。她今日选了一身正红色缂金丝牡丹纹宫装，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簪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耳坠同色红宝石，妆容精致，气度雍容。这身打扮，并非为了炫耀，而是明确地昭示着她的身份，靖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急什么。”沈清辞的声音清凌凌的，如同玉珠相撞，“该来的，总会来。不想来的，催也无用。”
她端起手边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脑海中，那片只有她能见的光屏上，弹幕早已活跃起来。
【主播今天气场两米八！这身战袍选得好！】
【赌五毛，那群老油条肯定迟到。】
【开盘了开盘了，猜猜那几个管事的请假理由？我赌周嬷嬷头疼。】
【人力资源大师：重点关注缺席人员名单和迟到时间。这是他们对新管理者权威最直观的试探。】
辰时正，是王府规矩里，内院管事仆妇晨昏定省的时辰。
沈清辞端坐于潇湘苑正厅的主位之上，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厅内焚着淡淡的檀香，却压不住那份逐渐弥漫开的、带着审视与等待的寂静。
厅外终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几个穿着体面些的婆子媳妇，带着几个小管事，稀稀拉拉地走了进来。人数不多，约莫只有应到人数的一半。她们草草行了个礼，眼神四下乱瞟，互相递着眼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看好戏似的笑意。彼此间甚至低声交谈几句，内容无非是“张姐姐今日气色不错”“李妈妈那盆兰花可开了？”全然没将端坐上位的新王妃放在眼里。
玉珠站在沈清辞身侧，气得指甲都快掐进掌心。这些来的，多是些负责浣洗、采买零碎物品、看守次要门户等无关紧要角色的管事，真正握着实权、管着核心事务的一个没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厅内的滴漏发出规律的轻响。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见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的丫鬟匆匆进来，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却毫无诚意：“禀王妃，周嬷嬷昨夜偶感风寒，头风发作，实在起不了身，特让奴婢来告假，望王妃恕罪。”
紧接着，另一个小厮模样的也跑了进来：“账房赵妈妈家中幼孙突发急症，赵妈妈心急如焚，一早便告假回家照看去了，命小的来回禀王妃。”
“库房的钱妈妈呢？”玉珠忍不住出声问道。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回道：“钱妈妈，钱妈妈一早就去城外寺庙还愿了，说是上月许的愿，耽搁不得……”
厅内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那些早到的仆妇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的神情愈发松懈，甚至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轻慢。缺席，而且是所有关键人物的集体缺席，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沈清辞这位新王妃的脸上。
直播间里，观众们也炸锅了。
【卧槽！集体翘班！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啊！】
【头疼孙子病去还愿……这请假理由还能再敷衍点吗？】
【主播，这能忍？直接派人去‘请’啊！】
【人力资源大师：不出所料。缺席是关键信号。周嬷嬷是精神领袖，她的态度决定了风向；赵妈妈掌握经济命脉，钱妈妈控制物资储备。搞定这三个，大局定矣。现在的情况，强行去‘请’反而落了下乘，显得你无人可用，只能依靠强权。立威，需在当下，找个分量适中、跳得最欢的‘鸡’开刀，震慑这群观望的‘猴’。】
沈清辞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动作慢条斯理。那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那份过于沉静的气度，反而让底下一些原本嬉笑的仆妇渐渐感到了些许不自在。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开始小心翼翼地觑向上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玫红色杭绸褙子、头戴一支明晃晃金簪的管事娘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用手帕扇了扇风，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整个厅堂的人都听见，带着明显的抱怨腔调：
“这都什么时辰了？王妃若无事吩咐，奴婢们手头还有一大堆活计要做呢，耽搁了差事，可怎么是好？”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立刻激起了涟漪。好几个仆妇跟着附和：
“就是，秦嫂子说的是，我那还有好几盆衣裳没洗呢。”
“厨房的采买单子还等着对……”
“各处的门户也得去巡查了……”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躁动不安，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聚焦到了沈清辞身上，带着挑衅，等着看这位年轻的主母如何应对这第一波公然发难。
玉珠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呵斥，却见沈清辞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白瓷底托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咔”一声轻响，不重，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声。
沈清辞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带头抱怨的、头戴金簪的秦氏。她的眼神很淡，没有怒火，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就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澈，却深不见底，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寒意。
她就那样看着秦氏，没有说话。
秦氏原本带着几分得意和挑衅的表情，在对上这目光的瞬间，不由得僵住了。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表象，直看到她心底那点不安分的盘算。她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方才那点气焰，竟在这无声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弭了下去。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有些局促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先前所有附和抱怨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以沈清辞为中心，弥漫开来。
风暴，似乎在无声中已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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