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递交上去，引起的震动不小。牵扯到跨国文物走私链，主犯落网，连带揪出了几个潜藏颇深的保护伞，巡捕房上下都跟着露了脸。乔楚生肩膀的伤口重新换了药，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只是需要继续静养几日。
结案后的第二天，天气晴好，冬日的阳光带着难得的暖意。乔楚生没有待在办公室，也没有回家休息，而是信步走到了外白渡桥附近。江风猎猎，吹动他微敞的衣领，带着黄浦江特有的、微腥而鲜活的气息。
他没有等太久。
远远地，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白婉清穿着一件驼色的长大衣，围着雪白的狐毛围巾，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步履从容，与这喧嚣的码头背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江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眸。
“给，”她将食盒递过去，语气是惯常的平淡，“新出炉的蟹壳黄，还有……你上次说还不错的那家咖啡。”
乔楚生接过，食盒是温热的，咖啡的香气隐隐透出。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带着劫后余生、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温柔。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问。
白婉清微微侧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声音混在风里，有些轻，却清晰：“猜的。”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她懂他破获大案后，需要这样一片开阔之地，来平复心绪，来眺望前路。
两人并肩靠在桥栏上，看着江上往来如梭的船只，听着汽笛长鸣。他打开食盒，拿起一个金黄酥脆的蟹壳黄，咬了一口，满口生香。又拧开保温杯，咖啡醇厚的味道弥漫开来。
“案子总算结了。”他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后续还有些手尾，牵扯到境外，处理起来恐怕要费些周章。”
“嗯。”
简单的对话后，便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充斥着一种历经风雨后、无需言语的安宁与默契。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乔楚生看着身旁的女子，她微微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冬日暖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恬静而美好。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的尖锐与疏离，想起她分析账目时的专注锐利，想起她递来伤药时的别扭关心，想起她守在病床前的慌乱泪水，想起舞池中她指尖的温度，想起晨雾里她带来的关键证据……
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早已在他心中流淌成一片无法割舍的海洋。
他放下咖啡杯，转过身，正对着她。
白婉清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也缓缓转过头来，迎上他的目光。阳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他的影子。
“婉清，”乔楚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这上海滩很大，也很乱。以前，我觉得能守住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对得起这身衣服，就够了。”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继续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江风吹过，带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像是为他的话做着注脚。
“我想守着的，不止是这码头，这租界，”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还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最朴素的愿望，和最坚定的承诺。
白婉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羞涩，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伤痕未愈、眉宇间带着疲惫却目光灼灼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沉甸甸的情意。
她等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乔楚生，”她叫他的名字，如同他那夜在病房里一样，“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嘴巴也利，受不得委屈，更不喜欢成为谁的附庸。”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那份大小姐的骄傲，眼神却无比认真。
“我知道。”乔楚生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理解而宠溺的弧度，“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附庸。”
白婉清与他对视着，仿佛在确认他话中的每一个字。良久，她眼底那层最后的、薄冰般的矜持，终于彻底融化，漾开一片温软的、明亮的光泽。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语气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
“那以后，你守着你该守的规矩和正义。”
“我，”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肩头伤口的位置，又回到他脸上，带着一种与他并肩而立的笃定，“看着你。”
——我看着你。
不是依附，不是追随，而是独立的、平等的注视与陪伴。在他奔赴他的战场时，她会在他身后，用她的方式，看着他，支撑他，与他共同面对这世间的风雨琳琅。
乔楚生听懂了她话中全部的意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看着她，看着她阳光下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坚定、映着整个他的眼眸，心头被填得满满当当，再无一寸缝隙。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拂过她被江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将那发丝别到她耳后。动作轻柔，带着无比的珍视。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白婉清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他的动作，眼底那片温软的光，愈发潋滟。
阳光正好，江风徐徐，远处外滩的钟声悠扬响起，敲打着岁月的节拍。
乱世浮沉，前程未卜。但这偌大的上海滩，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处。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挥拳向更强者，一个守护着心底的柔软。他们将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走下去。
路还很长。
但，携手同行，便不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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