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案的尘埃落定，让北江分局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也暂时移开了杜城那带着审视的目光。画室里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某种规律的平静。
然而，沈翊并未放松。挽歌的身体在古玉的温养下虽不再恶化，但那对无法隐匿的猫耳和尾巴，以及她对自己能力近乎本能的恐惧与失控，始终是他心头萦绕不去的隐忧。他不能一直将她圈禁在这方寸之地，更不能让她每一次协助破案都变成一场对自身的损耗。
他需要教会她控制。
于是，一个无声的课堂，在弥漫着松节油和淡淡食物香气的画室里悄然开课。
第一课，是“观察”。
沈翊不再让挽歌直接去“嗅闻”情绪，而是将她带到窗边，指着楼下熙攘的街道。
“看那个穿黄色外套的女人，”他的声音平静，如同在讲解一幅画的构图，“不要用鼻子，只用眼睛。看她的步伐，她的姿态，她打电话时的手势。告诉我，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情绪？”
挽歌困惑地眨着眼，琥珀色的瞳仁努力聚焦。她习惯了依赖气味直接获取答案，这种纯粹的视觉观察对她而言陌生而低效。
“她……走得很快，”挽歌迟疑地说，耳朵无意识地转动着，试图捕捉风中可能飘来的气味碎片，却被沈翊用眼神制止，“手在乱挥……好像……在生气？”
“为什么是生气？”沈翊追问，“而不是着急？或者兴奋？”
挽歌语塞，她分辨不出那些细微的差别。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剧烈的情绪波动往往伴随着浓烈而单一的气味颜色。
沈翊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指向另一个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的老人：“那他呢？”
“他……坐了很久没动，报纸也没翻页……”挽歌努力看着，“好像……在发呆？”
“也可能是沉思，或者怀念。”沈翊淡淡道，“人类的情绪，很少是非黑即白的单一颜色。它们更像是无数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的混合体。嗅觉能给你一个直接的、强烈的信号，但视觉和逻辑，能帮你分辨出信号里包含的每一种色彩。”
他是在教她，不要完全依赖本能，要学会用人类的方式去“理解”情绪，而不仅仅是“感知”。
挽歌似懂非懂，但沈翊平静而笃定的语气，让她愿意去尝试这种笨拙的新方法。
第二课，是“屏蔽”。
画室里有时会开着电视，播放着新闻或者一些情感激烈的影视剧。沈翊会让挽歌待在房间里，却不允许她使用能力。
当电视里传来悲恸的哭声或愤怒的咆哮时，挽歌总会忍不住瑟缩，耳朵压平，尾巴紧张地炸开。那些通过空气传来的、强烈的情绪“颜色”会不受控制地冲击她的感官。
“闭上眼睛，”沈翊会在这个时候握住她冰凉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声音低沉而稳定，“感受你的呼吸。只感受这个房间里的味道——颜料的味道，纸张的味道，你怀里抱枕的味道……把其他的，想象成一幅画，挂在很远墙壁上的画，你可以看见，但不必走进去。”
他引导她建立精神的屏障，学会在纷杂的信息流中，保护自己的核心。
起初这很难。挽歌常常会失败，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蓝色或“愤怒”红色淹没，变得脸色苍白，甚至引发轻微的头痛。但沈翊从不责备，只是在她每次稍微成功屏蔽掉一点干扰时，递过去一小块她喜欢的甜点作为奖励。
第三课，是“微控”。
沈翊开始有意识地让她进行极小幅度的能力使用。不再是追踪案件那样的大范围感知，而是针对某个具体的、情绪平和的物体。
比如，他会让她“闻”一朵刚摘下来的百合花。
“什么颜色？”他问。
“干净的……白色，有一点甜甜的亮黄色。”挽歌回答，这次她没有感到疲惫。
又或者，让她“闻”一块他刚完成的、描绘着宁静湖泊的油画。“很安静……蓝色，和一点点……绿色的凉意。”她描述着，感觉只是像深呼吸了一次。
这些练习的目的，是让她重新熟悉自己的能力，建立起对“输出功率”的精细控制，让她明白，能力并非只有“开启”和“透支”两种状态。
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远不如直接“嗅闻”来得爽快直接。挽歌有时会感到不耐烦，会偷偷用鼻子去嗅沈翊带回来的、带着外面世界复杂气味的文件袋，被沈翊发现后，会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心虚地低下头。
但她也能感觉到变化。那种动不动就席卷而来的、因为外界情绪刺激而产生的眩晕感减少了。虽然耳朵和尾巴还是老样子，但她对自身能力的恐惧，似乎在一次次微小的成功控制中，一点点被稀释。
她开始觉得，这能力或许不完全是负担，如果……如果能像沈翊说的那样，学会驾驭它的话。
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的。挽歌完成了沈翊布置的“观察”作业——通过半小时的无声观察，判断楼下咖啡馆外一对男女的关系状态她最终判断是“即将吵架但还在忍耐”，依据是女人不断敲击桌面的手指和男人刻意回避的眼神，沈翊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
她有些疲惫，抱着沈翊的衬衫，在她那个充满“宝藏”的角落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她无意识地调整着呼吸，尝试着去“屏蔽”窗外传来的、小孩哭闹的尖锐“情绪波”。
沈翊坐在不远处的画架前，没有作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在睡梦中，那对总是无法隐藏的黑色猫耳，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然后轮廓似乎模糊了那么一瞬，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但那短暂的一瞬，没有逃过沈翊的眼睛。
他的指尖在画板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破开云层的微光般的笑意。
看来，这无声的课堂，并非全无成效。
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已经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出了微小却坚实的一步。
他拿起炭笔，在空白的画纸一角，随意勾勒出一只闭目安睡、耳尖却微微颤动的猫咪轮廓，神态安宁，带着初生的掌控感。
教育的种子已经播下，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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