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指尖相触的“意外”之后，林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像是被植入了一个关于顾晏的、高度敏感的雷达。只要顾晏出现在他方圆十米之内，他的心跳就会自动加速，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他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直视顾晏的眼睛，生怕从那片清冷的星海里，再次打捞起让自己方寸大乱的涟漪。
在观测室里，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恪尽职守”，几乎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助手，只完成指令，绝不逾矩半步。递工具时小心翼翼保持距离，说话时眼神飘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д｀)ゞ
这种刻意的疏远和别扭，连顾晏都察觉到了。
他看着林澈每次递东西时那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他与自己说话时总是盯着地板或者墙壁，看着他偶尔不小心与自己目光相撞时，那瞬间慌乱移开、耳根却悄悄泛红的模样。
顾晏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在林澈看不到的角度，那双清冷的眸子会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他身上片刻，然后几不可见地蹙一下眉，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模型修复的进度在顾晏近乎苛刻的要求下稳步推进，但观测室里的气氛，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
这天下午，林澈按照顾晏给的清单，跑遍了半个城市，终于买齐了所有需要的特殊耗材。当他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回到观测室时，发现里面的气氛比平时更加低沉。
顾晏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他没有在工作，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林澈放轻脚步走近，才看清顾晏手里拿着的，是那个曾经被他撞毁的、模型中最高的那座主塔楼的断裂残骸。残骸的边缘已经被精心打磨，试图重新粘合，但一道深刻的裂痕依旧狰狞可见，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顾晏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道裂痕。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林澈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低气压和……挫败感。
是因为模型修复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还是因为……那个迫近的、来自电话那头的压力？
林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看着顾晏那沉默而紧绷的背影，看着他摩挲裂痕时微微用力的指节，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顾晏生病时脆弱的模样，接到电话时冰冷的眼神，还有他星空画作里那份不为人知的浪漫与孤独……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因为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跳失常”，就躲着顾晏，就假装看不见他背负的重压和孤独。
顾晏需要放松。需要暂时离开这个堆满了残骸和压力的“牢笼”。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林澈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晏。”
顾晏摩挲裂痕的动作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
林澈走到他身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带着阳光般的活力，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今天……先别修模型了，好不好？”
顾晏终于侧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心跳依旧有些失序，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比待在这里对着一堆塑料板有意思！”
顾晏微微蹙眉，似乎想拒绝。
“走吧走吧！就当是……助手给你的特别福利！”林澈不由分说，难得强势地，一把拉住了顾晏的手腕！
“！”顾晏的身体瞬间僵硬，垂眸看向自己被林澈握住的手腕。那里传来的温度，灼热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林澈也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轰”地一下又红了，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拉着顾晏就往外走：“相信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的力气很大，顾晏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踉跄地走出了观测室，走下了旧艺术楼的楼梯。
傍晚的风带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工作室里沉闷的胶水味。顾晏看着前面林澈那颗毛茸茸的、因为急切而微微晃动的后脑勺，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陌生而坚定的力道，心底那点抗拒，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他沉默地，任由林澈拉着他，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绕过几栋教学楼，最后停在了一栋废弃的旧实验楼前。
“就是这里！”林澈松开顾晏的手腕，兴奋地指着楼顶，“上面有个天台，视野超级棒！”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消防通道，带着顾晏一路爬上了顶层，推开一扇锈迹斑斑但并未上锁的铁门。
刹那间，豁然开朗。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种由暖橘到深蓝的渐变色彩。他们站在城市的一片高地，脚下是逐渐亮起的、如同星河倒泻般的万家灯火，车流如同发光的丝带，在城市脉络中穿梭流淌。而头顶，深蓝色的天幕上，几颗早熟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晚风毫无阻碍地吹拂而过，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醺的气息。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林澈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得意和满足的笑容，像是将自己最珍贵的宝藏分享了出来，“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每次我觉得压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上来待一会儿。看看下面的人间烟火，再看看头上的星星，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ヾ(?°?°?)??
顾晏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脚下那片璀璨的光海，又抬头望向头顶那片深邃的、正在被更多星辰点缀的夜空。
他常年待在安静到极致的天文台，习惯了透过玻璃穹顶去仰望被约束的星空。还是第一次，站在这样一个开阔的、毫无遮拦的地方，同时感受着人间的繁华与宇宙的浩瀚。
晚风撩起他额前柔软的黑发，吹动他白色校服的衣角。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但一直紧绷的肩线，似乎在不经意间，松弛了下来。
林澈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看到他眼中映照着万家灯火，如同落入了碎星，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朦胧的暖意。他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他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刚才顺手买的冰镇可乐，“啪”地一声打开一罐，递到顾晏面前：“喏，庆祝……庆祝我们暂时逃离地球表面！”
顾晏看了看那罐冒着凉气的可乐，又看了看林澈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林澈自己也打开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靠着天台边缘的护栏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啊！站着多累！”
顾晏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依言坐了下来，与他并肩。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远不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轻吟，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模糊的背景音。
林澈看着顾晏的侧脸，在朦胧的夜色和远处灯光的映衬下，那张总是冷硬的线条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观测室看到的星空素描。
“顾晏，”他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你画的那些星星……真好看。”
顾晏拿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虽然看不懂都是什么星座，但就是觉得……特别震撼，特别美。”林澈继续说着，语气真诚，“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真实的星空，还有你笔下的星空，都让人感觉……嗯……很自由，很广阔。”
自由。广阔。
这两个词，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触碰到了顾晏内心深处某个被紧紧锁住的角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澈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小时候……很喜欢。觉得它们很远，又很近。很安静，不会催促，也不会……失望。”
他的话语很零碎，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但林澈听懂了。
他听懂了那份隐藏在星空热爱背后的，对现实压力的逃避，对安静和理解的需求。
他看着顾晏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的侧影，心里那股酸涩的心疼再次涌了上来。
“以后……”林澈转过头，看着顾晏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要是你觉得累了，压力大了，就来这里。我陪你。我们一起看星星，看灯火。暂时……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忘掉。”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毫不掺假的真诚和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顾晏怔住了。
他转过头，对上林澈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朦胧的夜色与璀璨的灯火中交汇。
这一次，林澈没有躲闪。
他看着顾晏那双映着星辰与灯火的眸子，看着那里面自己清晰的倒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溺毙在那片突然变得无比深邃、无比动人的星海之中。
扑通……扑通……
该死的心跳声，又来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清晰！(\/\/▽\/\/)
顾晏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少年被夜风拂乱的发丝，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而纯粹的情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萌发。
晚风依旧轻柔，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无声流淌，头顶的星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在这个被星光与灯火笼罩的天台上，在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之间，某种坚固的壁垒正在悄然崩塌，某种隐秘的情感，正如同夜色一般，无声地蔓延，将两人温柔地包裹。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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