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少数学生在埋头看书。靡思拿着一本无关紧要的小说，走到了借阅台前。埃利斯先生正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用胶水修补一本旧书的封面，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埃利斯先生。”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有什么事吗，孩子？”
“我想问问，我们镇上……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历史感的，适合写生的地方？”靡思将小说放在台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语气听起来像个对艺术充满好奇的学生，“比如，废弃的建筑之类的。”
埃利斯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十指交叉，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废弃的建筑……”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的含义，“有些地方之所以被废弃，是因为人们想要忘记它们。而有些东西，一旦被记起，就再也无法被遗忘了。”
靡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自然的微笑。
“是吗？听起来很有故事感。比如南谷那边的老教堂？我听同学说起过。”
“南谷教堂……”埃利斯先生的视线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那是个……承载了太多祈祷和……代价的地方。它的地基很深，深到连接着小镇的根。不是所有根上结出的，都是能吃的果实。”
他的话语像谜语，每一个字都包裹着未言明的深意。
“果实？”
“对，果实。”他把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靡思的脸上，“有些果实，你以为是自己摘下来的，其实，是它选择了被你摘下。当你凝视它的时候，它也在凝视你。”
图书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靡思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裸体站在雪地里的人，被那温和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她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直接的答案了。
“谢谢您，先生。我大概明白了。”她拿起那本小说，“这本书我借一下。”
“去吧。”埃利斯先生点点头，重新拿起了那本待修补的旧书，“只是要记住，孩子，当你走进一间黑屋子，你看到的黑暗，其实是你自己眼睛里的。”
离开图书馆后，靡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镇上的公共档案馆。那里的资料比网络上的更原始，也更混乱。她以写地方历史报告为名，查阅了大量关于南谷地区的旧报纸和市政档案。
结果与她在网上查到的信息相互印证，又相互矛盾。
官方的记录口径统一：南谷教堂始建于建镇初期，后于五十年前的一场意外火灾中焚毁，因位置偏远且修复成本高昂而被废弃。档案里附有火灾后的照片，教堂被烧得只剩下一个焦黑的空壳。
但民间的说法却五花八门。有些旧报纸的花边新闻提到，教堂在废弃前就流传着一些不好的谣言，与某个崇拜小镇原始神灵的秘密教派有关。网络论坛上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场火灾根本不是意外，是为了掩盖一场可怕的集体献祭仪式。还有人贴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所谓“灵异照片”，声称教堂周围至今仍有“不洁之物”在游荡。
她将所有找到的资料都复印或抄录了下来，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了一地。
夜色渐浓，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靡思坐在地板上，被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包围着，感觉自己像是在拼凑一幅巨大的、缺失了关键碎片的拼图。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座废弃的教堂。
官方记录、民间传说、埃利斯先生的暗示、那本古书，以及……那张诡异的照片。
她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她不能等到周末了。和同学们一起去，只会碍手碍脚，而且可能会把她们卷入危险。
她必须自己去。
今晚就去。
她站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和一条方便行动的裤子换上，将一把小手电筒和那张照片塞进口袋。临出门前，她的目光落在了右手腕那道浅红色的印痕上。
她伸出左手，轻轻覆盖在印痕上。
如果你……真的在保护我……
那今晚，就再保护我一次。
夜深人静，靡思按照地图的指引，独自一人来到了南谷的边缘。这里几乎没有路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洒落下来，照亮了通往山林深处的一条荒芜小径。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味。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有谁在低语。
她打开手电筒，一道窄窄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条小径。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一座巨大的黑色剪影出现在了林地的尽头。
那就是南谷教堂。
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破败，也更加……令人不安。教堂的主体结构还在，但屋顶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横梁直指夜空，像是一具巨兽的肋骨。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黑洞洞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静静地凝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教堂前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中央隐约可见一个被杂草半掩着的石制平台。
祭坛。
靡思关掉手电筒，让眼睛适应了月光下的黑暗。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靠在一棵大树后，静静地观察着。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风声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只有一种死寂的、被时间遗忘的沉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在这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麻木。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怪物，没有幽灵，甚至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
也许……那些都只是传说。
她这样想着，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借着月光，再次看向照片上的祭坛。然后，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个被荒草覆盖的轮廓。
一模一样。
她知道自己必须过去看看。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小手电筒，像是握着唯一的武器。然后，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被月光浸染的、死寂的废墟，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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