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大败北狄的捷报传入京城时，正值暮春。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泼泼洒洒，把朱红宫墙都映得染上几分暖意。雨柔收到军报的那日，正在畅音阁帮林昭仪整理琴谱，泛黄的纸页上，《将军令》的曲谱旁被人用朱砂点了几个小记号，显然是反复琢磨过的。
“回来了。”林昭仪的指尖抚过那几个朱砂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窗棂外的风卷着牡丹花瓣飘进来，落在琴上，她慌忙用指尖按住，像是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雨柔将军报放在琴案上，上面“不日班师”四个字力透纸背，还沾着点北境的沙尘：“秦将军在信里说，北狄已退至三千里外，边境至少能安稳五年。”她顿了顿，看着林昭仪泛红的眼眶，补充道，“还说……多谢京中友人挂念。”
“友人”二字让林昭仪的脸颊泛起薄红，她转身去煮茶，铜壶在火上咕嘟作响，映得她耳后的珍珠耳坠明明灭灭。“我去库房看看那坛陈年的桂花酒，等他回来……”
话没说完，就被匆匆闯进来的青禾打断：“姑娘！端贵妃宫里的人来了，说请您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雨柔与林昭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端贵妃自靖王事发后便深居简出，连太后被软禁都未曾露面，如今突然相召，绝非“要事”那么简单。
端贵妃的寝宫比想象中素雅，除了必要的陈设，连多余的珠翠都没有。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正看着一幅孩童的画作，画上是个扎着棕角的小男孩，手里举着支木剑，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皇子绘”。
“妹妹来了。”端贵妃放下画，语气平淡得像在拉家常，“尝尝这雨前龙井，是江南新贡的。”
雨柔接过茶盏，茶香清冽，却品不出半分暖意：“贵妃娘娘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喝茶。”
“爽快。”端贵妃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精明，“我听说秦将军要回来了？”
“是。”
“那妹妹可知，秦将军的军中，有不少是当年林家旧部？”端贵妃的指尖在茶盏沿划着圈，“这些人跟着秦将军出生入死，如今凯旋，总该有些封赏吧？”
雨柔心中了然。端贵妃是想借“封赏旧部”的名义，拉拢秦岳麾下的兵力——三皇子年纪尚幼，若能得军方支持，未来的路自然好走得多。
“封赏之事，自有陛下定夺。”雨柔放下茶盏，语气不软不硬，“何况秦将军向来严明，怕是不会让部下掺和朝堂之事。”
端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妹妹这是不给我面子？”她忽然话锋一转，“我知道妹妹在查当年林家的冤案，也知道你手里有太后留下的账册。那账册上记的北境小镇，可不只是秦将军驻军的地方——那里还是北狄与前朝旧臣联络的据点。”
雨柔的心头猛地一跳。太后的账册她反复看过，只注意到银两流向秦岳，竟没留意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你若肯帮我，”端贵妃的声音压低，带着诱惑，“我就让人把那些旧臣的名单给你。扳倒他们，林家的冤案才算真正了结，不是吗？”
这是一场交易。用军方支持换旧臣名单，端贵妃打的一手好算盘。雨柔看着她眼底的野心，忽然想起林昭仪曾说的“宫里没有净土”，连看似无欲无求的端贵妃，都在为三皇子铺路。
“我可以帮你向陛下提议封赏旧部。”雨柔缓缓开口，“但名单，我要亲眼过目。而且，秦将军愿不愿意领这份情，我说了不算。”
端贵妃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干脆，愣了愣才点头：“好。三日后，我让人把名单送到畅音阁。”
离开端贵妃寝宫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在宫道的石板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青禾忍不住问：“姑娘真要帮她？万一她耍手段……”
“她不敢。”雨柔望着远处的宫门，那里的士兵正换岗，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需要我牵线秦岳，我需要她的名单，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回到畅音阁时，林昭仪正在调试琴弦，见她回来，立刻停下：“怎么样？”
雨柔把端贵妃的话复述了一遍，林昭仪的眉头渐渐蹙起：“她怕是想借封赏安插自己的人。秦岳性子刚直，未必会答应。”
“答应不答应，由他自己决定。”雨柔走到琴案前，拿起那支《将军令》的谱子，“我们只需要把该说的告诉他。至于旧臣名单……那才是关键。”
林昭仪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的音：“也好。正好让他看看，这京城的水，比北境的风沙还深。”
三日后，端贵妃的名单果然送到了畅音阁。雨柔展开一看，上面记着二十多个名字，都是当年参与调换林家粮草的旧臣，如今大多隐姓埋名，散布在北境各地。最末尾那个名字，让她瞳孔骤缩——竟是现任的北境布政使，秦岳的顶头上司。
“难怪端贵妃这么痛快。”雨柔冷笑一声，“她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布政使，好让自己的人接任。”
林昭仪凑过来看，脸色也沉了下去：“这布政使与秦将军素来不和，若他真是旧臣……”
“不管是不是，这份名单都有用。”雨柔将名单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秦将军回来后，让他自己判断。”
窗外的牡丹开得正盛，风吹过，落了一地花瓣。雨柔想起军报上“不日班师”四个字，忽然觉得这深宫的风，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期待的暖意。秦岳回来，旧臣落网，林家昭雪……那些积压多年的尘埃，总该被吹散了。
她拿起林昭仪的琴弓，轻轻拨动琴弦，《将军令》的前奏在指尖流淌而出，激昂的调子撞在宫墙上，又弹回来，像是远方传来的归声。
归期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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