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来到这稷下学宫，扶苏便多了有许多感到迷茫的事情
学宫之中
博士大多讨好于他，便连课业上的批评都从未有过
学子大多，对他极尽谄媚
就连那些周室的贵子贵女，与他相处，也都是带着尊称
秦王政的长子
这个身份，使学宫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害怕惹他半点不愉快
..
学宫中的博士们，总是对他退让不及
就连路上相遇，也是博士退开道路，让他先过
偶尔遇到一些各家的学子，更是对他点头哈腰，生怕站姿比他高出丝毫
更加令扶苏不胜其烦的……是那数不清的女学子，主动制造巧合，投怀送抱
世人，大多畏威而不畏德
扶苏，自从来到稷下学宫
便深深的认识到一件事情
自己的父亲，也许……比自己想象力的极限，还要强大
——
扶苏哪怕门门课业都不去，照常是门门满分
哪怕只是去到名家走一遭，都会被评上一个——天下第一贵公子，又或者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他们对自己连半分了解都未有
他们，所有人，全部
都在使出所有力气，试图讨好自己
又或者是……讨好自己的父亲
..
扶苏曾跟随孔子，周游列国
那时埋名隐姓，除了孔子以外，便连孔子弟子之中，都无人知晓扶苏身份
扶苏，与大家君子相交，以礼以诚相待
虽然也见到许多民间疾苦，也见到许多恶人恶行
却能够心中没有摇晃震荡，只觉得是世人不通诗书礼乐，不懂经义文明
所以，愚昧滋生恶意，贫穷滋生贪婪
..
这稷下学宫，除却极少数农家学子，便没有不是显贵家族的学子
却为何也不通礼乐诗书？为何也没有文明？
他们愚昧之处，比那山野乡民更显愚昧
他们谄媚自己的时候，眼神中的贪婪，比那市井油滑之辈，更盛
……
..
天下第一的学宫？
天下第一的……稷下学宫？
这里不应都是人杰？
不应人人皆是君子？
不应该，全都是全都是为了神州未来，而求索奋进之人么？
——
扶苏少时，听闻自己的父亲曾于赵国饱经霸凌
后来，随孔子去到赵国邯郸
见赵人
那时，他只觉赵人友善，走路姿势更是优美
还特意与赵人百姓请教，如何让自己的走路姿势，更符合君子
去过邯郸，见过赵人
扶苏便觉得，也许史料之中有所偏颇
人族，当是如孟子所说——人性，本善
如今学宫一遭，让扶苏突然想起
自己周游列国时候，每每与人交流，开口都是——您好，我是孔子的学生
……
..
所以……
那些人，与这稷下学宫没有一般两样
他们敬的，是孔子的学生……
并非是，埋名隐姓的扶苏
——
有一日，扶苏心生困惑
这学宫种种，不符合君子，不符合读书人
扶苏几欲生出心魔
便去找到学宫祭酒，开解
那日，荀子与他对谈许久
多是荀子讲述
大多数时候，都是扶苏在听
..
“扶苏，你以为我与孟子，是何种交情？”
“我俩，未曾相识之际，便已神交。”
“荀子与孟子，并不是仇敌，只是对待世间的看法，不合。”
“人性本恶，又或者是人性本善。”
“都是对的。”
“也都是错的。”
……
..
“你还年轻，总会去到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群体。”
“当坏人多的时候，荀子正确。”
“当好人多的时候，孟子正确。”
——
荀子与孟子
从来，就没有同时正确的时候
——
“更多的时候，这人在你眼中是小恶，在他人眼中却是大善。”
“这人，在你眼中是小善，在他人看来却是极恶。”
..
“神州，从前千年……往后万年……”
“每一甲子，我人族对善恶的定义，便完全不同。”
..
“我与孟子，也曾同你一般。”
“我与孟子，也曾经认为，自己的以为……是唯一正确的……”
..
“祭酒我啊，活了太久了……”
“那孟子，比我活到更久。”
“我们，是所谓的——春秋七子。”
“可……春秋七子这一路上，每一个人……都发现过自己有过的，太多的错误想法了……”
..
“人们，总是将我们最有名的那几句话，当成真理。”
“他们不懂。”
“后来的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过的有些话呐。”
——
扶苏认真听完这冗长的内容，便开口询问荀子
“荀子，这世上，真有绝对的善恶与对错，又或者是非么？”
荀子看向扶苏，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自然是有的。”
“只是……我人族从前千年，往后万年，仍要求索。”
扶苏再问：“那……祭酒，您认为的对错与善恶，是什么？”
……
..
“我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口的，是对。”
“我可以写进我书中，被我与同道称作道理的，是对。”
“令我心中喜悦的，是对。”
..
“我看到会感觉厌恶的，是错。”
“我听闻会感觉到愤怒的，是错。”
“侮辱神州千年，各家各圣所做出学问的，是错。”
..
“与我所以为相同者，是善。”
“与我所以为不同者，是恶。”
——
利人族，利方圆者
大对，大善
害人族，毁礼乐者
大错，大恶
——
“荀子，学生再请问。”
“何为大善？”
“何为大恶？”
..
“行善而以为恶者，善。”
“作恶而以为善者，恶。”
“行善而不以善者自处，大善。”
“作恶而不知身为恶者，大恶。”
——
扶苏躬身及地，认真道
“学生，受教。”
“学生，愚笨……”
“祭酒所言，振聋发聩，学生，却……仍不明晰善恶、是非与对错。”
..
荀子笑道：“春秋七子，无人能够说自己，真有明晰。”
——
何必看到那么清楚？那么明晰？
神州千年
有人为己，有人为名，有人为利
有人为享受，有人为辛苦
有人为神州，有人为九州
有人为天下，有人为一家
有人为长生
有人为情
……
..
生灵，之所以谓之生灵
便是因为——生则有灵，有灵则有索求
这世上，只有两种生灵
同道，或者仇敌
——
【同道，皆为善】
【道不同者，皆是恶】
——
谁又能看懂看清？
若真有谁能看清，这天下、这世间、这九州
应该……便只有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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