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沙比长安凛冽得多。
阿娇的车队行至雁门关时,已是出塞第五日。黄沙漫天,戈壁无垠,与关内的青山绿水判若两个世界。
“翁主,前面就是匈奴地界了。”护送的李广之子李敢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营帐,“伊稚斜的王庭就在百里外。”
阿娇掀开车帘,望着这片前世今生都未曾踏足的土地。风卷黄沙打在脸上,带着刺痛的凉意。
“李将军,按计划在此扎营。”她吩咐道,“派人先去通报,就说汉室翁主前来探望平安公主。”
李敢迟疑:“翁主,是否太过冒险?万一伊稚斜...”
“他不敢。”阿娇淡淡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是以私人名义前来。”
她心中清楚,伊稚斜刚刚夺位,内部不稳,此时不会轻易与汉室撕破脸。
营帐扎下不久,一队匈奴骑兵飞驰而来。领头的千夫长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单于有请汉家翁主!”
李敢立即按住刀柄:“翁主,来者不善。”
阿娇却从容起身:“备马。”
王庭比想象中更加宏伟。数千顶营帐如白云般铺展在草原上,中央的金顶大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伊稚斜端坐帐中,年约三十,鹰目钩鼻,不怒自威。他左右各坐着一位阏氏,右侧那位眉眼妩媚,应该就是张沐提到的阿伊古。
“汉家翁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伊稚斜的声音低沉沙哑。
阿娇行礼:“特来探望堂姐平安公主。”
伊稚斜挑眉:“平安公主?她现在叫乌维阏氏。”
他示意侍卫:“请乌维阏氏。”
当刘陵走进大帐时,阿娇几乎认不出她。曾经的淮南贵女如今一身匈奴装束,面色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精明。
“陵姐姐。”阿娇轻声唤道。
刘陵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恢复平静:“阿娇妹妹怎么来了?”
“特来探望姐姐。”阿娇取出准备的礼物,“这是祖母让我带来的。”
她故意提及窦太后,是在暗示刘陵,长安并未忘记她。
伊稚斜忽然大笑:“好!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正好三日后是本单于的寿辰,翁主务必赏光!”
当夜,阿娇被安排在刘陵帐中休息。
“你太大胆了。”屏退左右后,刘陵第一句话就说,“伊稚斜疑心极重,你此来凶多吉少。”
阿娇打量帐内陈设:“姐姐在这里过得可好?”
“好?”刘陵冷笑,“每日如履薄冰,何来好字?”
她压低声音:“伊稚斜残暴多疑,已经处死了三位阏氏。我若不是懂得察言观色,早就...”
“姐姐可想过回长安?”
刘陵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渴望,随即黯淡:“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我也是叛国罪人。”
“若我能帮姐姐将功折罪呢?”
刘陵猛地抬头:“你...”
“姐姐可知,伊稚斜每逢月圆必出营狩猎?”阿娇轻声道,“随行不过百人。”
刘陵脸色骤变:“你从哪里得知?”
“姐姐不必知道来源。”阿娇握住她的手,“只需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刘陵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属实。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姐姐想回长安吗?”阿娇不答反问,“想堂堂正正地回去,而不是作为叛国罪人?”
刘陵的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有办法?”
“有。”阿娇目光坚定,“但需要姐姐相助。”
三日后,单于寿辰。王庭张灯结彩,各部首领齐聚金帐。
阿娇献上厚礼:丝绸千匹,茶叶百担,还有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
伊稚斜把玩着匕首,爱不释手:“翁主有心了。”
“单于喜欢就好。”阿娇微笑,“我汉室向来重视与匈奴的友好。”
酒过三巡,伊稚斜已有醉意。阿伊古趁机道:“单于,不如让汉家翁主表演个节目助兴?”
帐内顿时安静。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折辱汉使。
阿娇却不慌不忙:“阿娇不才,愿为单于献上一曲。”
她取来随身携带的焦尾琴,纤指轻拨,竟是匈奴民歌《敕勒川》。
琴声悠扬,歌声清越。帐中匈奴人先是惊讶,继而陶醉。就连伊稚斜也放下了酒杯,凝神细听。
一曲终了,满帐寂静。
忽然,伊稚斜拍案叫好:“好!想不到汉家翁主竟精通我匈奴民歌!”
阿娇躬身:“单于过奖。胡汉本是一家,何分彼此?”
这话说得巧妙,既全了汉室颜面,又捧了匈奴。伊稚斜大喜,连饮三杯。
阿伊古脸色难看,显然没料到阿娇如此应对自如。
宴席散去时,伊稚斜已醉得不省人事。阿娇正要回帐,却被刘陵拉住。
“小心阿伊古。”她低声道,“她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对。”
果然,当夜就出了事。
阿娇睡到半夜,忽然被帐外的打斗声惊醒。她刚起身,就见一个黑影窜入帐中,手中匕首寒光闪闪。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
黑影不语,直扑而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身影从暗处跃出,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打斗声引来了巡逻的匈奴兵。火把亮起时,刺客已服毒自尽。
“翁主受惊了。”救她的人转过身,竟是日间那个千夫长。
阿娇认出他腰间的狼头令牌:“你是...左贤王旧部?”
千夫长单膝跪地:“属下浑邪王之子金日磾,奉乌维阏氏之命保护翁主。”
阿娇心中震动。金日磾,这个名字她前世听过,后来归顺汉室,成为名将。
“你为何帮我?”
“单于暴虐,部众离心。”金日磾低声道,“乌维阏氏说,翁主能救匈奴于水火。”
阿娇扶起他:“请起。汉匈和睦,是我夙愿。”
次日,伊稚斜得知昨夜之事,勃然大怒,当场处死了值班的护卫。但对阿娇的态度,却明显客气了许多。
“让翁主受惊了。”他亲自来慰问,“本单于已经加强守卫,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阿娇知道,这是阿伊古的警告。但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消息:
“单于,阿娇来此多日,还未领略草原风光。听闻单于精于骑射,不知可否让阿娇开开眼界?”
伊稚斜得意道:“这个容易!明日本单于要去狩猎,翁主同去便是!”
机会来了。阿娇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多谢单于。”
当晚,她秘密召见金日磾。
“明日狩猎,是个机会。”她将刘彻给的令牌交给他,“你带这个去找窦婴将军,让他依计行事。”
金日磾震惊:“这是...汉帝密令?”
“不错。”阿娇点头,“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金日磾郑重接过令牌:“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他离开后,刘陵悄悄进帐。
“都安排好了?”她问。
阿娇点头:“明日狩猎,见机行事。”
刘陵忽然道:“阿娇,若事成...请替我照顾无采。”
“姐姐何出此言?”
“我...可能回不去了。”刘陵苦笑,“有些路,走了就再不能回头。”
阿娇握住她的手:“姐姐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月圆之夜,狩猎队伍准时出发。伊稚斜果然只带了百余名亲卫。
草原在月光下如同银海,风吹草低,隐约可见野兽的眼睛在暗处发光。
伊稚斜兴致很高,亲自教阿娇射箭。
“翁主看好了!”他张弓搭箭,一箭射中百步外的黄羊。
亲卫们齐声喝彩。伊稚斜得意地将弓递给阿娇:“翁主试试?”
阿娇接过重弓,勉力拉开。箭歪歪斜斜地飞出,连靶子都没碰到。
众人大笑。伊稚斜更是得意:“汉家女子,果然不擅骑射!”
阿娇故作羞恼:“单于敢与我赛马吗?”
“哦?”伊稚斜来了兴致,“翁主还会赛马?”
“略通一二。”阿娇指向远处的山丘,“就以那里为终点,如何?”
伊稚斜大笑:“好!本单于就陪翁主玩玩!”
两人策马奔向山丘,亲卫们紧随其后。就在接近山丘时,异变突生!
四周突然响起号角声,无数火把从黑暗中亮起。窦婴一马当先,率汉军精锐将狩猎队伍团团围住。
“伊稚斜!你的死期到了!”窦婴高喊。
伊稚斜又惊又怒:“中计了!”
亲卫们慌忙迎战,但寡不敌众,很快死伤殆尽。
伊稚斜拔刀欲战,却被阿娇拦住。
“单于,放下武器吧。”她平静地说,“你已经无路可逃。”
伊稚斜死死盯着她:“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不错。”阿娇点头,“从我来匈奴的那一刻起,就在等今天。”
伊稚斜忽然大笑:“好!好个汉家翁主!但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平息战乱吗?匈奴各部不会臣服!”
“谁说我要杀你?”阿娇微笑,“我要你签下盟约,永不再犯汉边。”
伊稚斜愣住:“你...”
“单于,匈奴连年征战,百姓困苦。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时,金日磾率部赶到:“单于!王庭有变!阿伊古勾结右贤王谋反!”
伊稚斜面色惨白:“什么?”
“现在只有汉军能助你平乱。”阿娇道,“签下盟约,我保你单于之位。”
形势比人强。伊稚斜长叹一声,扔下战刀:“本王...签。”
盟约签订得很顺利。伊稚斜承诺永不犯边,开放边市,并送王子入长安为质。
作为回报,汉军助他平定内乱。阿伊古兵败自尽,右贤王逃往西域。
一切看似圆满,但阿娇心中始终不安。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像真的。
返程前夜,刘陵来送行。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姐姐何时启程?”
“三日后。”刘陵道,“我要先处理些私事。”
阿娇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但不及细问,就被窦婴请去商议撤军事宜。
当汉军车队行至雁门关时,噩耗传来:刘陵在归程中遭遇“马贼”,不幸身亡。
“不可能!”阿娇震惊,“她明明...”
窦婴沉痛道:“现场找到了这个。”
他递上一块染血的玉佩,正是刘陵平日佩戴之物。
阿娇握紧玉佩,心中冰凉。她终于明白刘陵那夜的嘱托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意外,是灭口。有人不想让刘陵回到长安。
而最有可能的凶手...
她望向长安方向,眼中寒光闪烁。
刘彻,是你吗?
车队缓缓入关,长安城垣在望。但阿娇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这一局,她赢了匈奴,却可能输给了那个最可怕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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