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寨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度过了一日。寨门前的血迹被黄土掩盖，破损的寨墙在石头的带领下加紧修复，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和石灰的味道，试图冲淡昨夜的血腥。护队的操练依旧，但队员们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和审视，彼此间的交谈也少了往日的随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隔阂。星九跃关于“内奸”的猜测，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星九跃肩头的伤口被蒙小玉重新仔细包扎过，敷上了周先生特制的止血生肌散，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他处理事务。他面色平静，一如往常地巡视寨墙，查看修复进度，慰问受伤的弟兄，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每一个角落，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举止。
阿福、石头、阿强等人按照星九跃的吩咐，暗中展开了排查。他们行事极为谨慎，以加强防务、清点物资等名义，与不同的人接触、交谈，看似随意，实则用心。
傍晚时分，星九跃正在自家院中与蒙小玉一同用晚膳，简单的黍米粥和咸菜，两人都吃得有些沉默。阿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对星九跃使了个眼色。
星九跃会意，放下碗筷，对蒙小玉轻声道：“我出去一下。”
蒙小玉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没有多问。
星九跃随阿福走到院外僻静处，阿福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九跃叔，有发现。我和几个老弟兄分头暗访，发现了几处疑点。”
“说。”星九跃目光一凝。
“第一，负责夜间看守寨门西侧角楼的老吴，昨夜子时前后，曾离开岗位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说是内急。但据与他相邻岗哨的弟兄回忆，那段时间并未听到角楼上有任何寻常的动静（如示警、询问口令等），老吴回来后也神色如常。时间点，恰好是敌袭前暗哨发出警报的那一刻。”阿福道。
老吴是寨里的老人，平日里老实巴交，负责角楼看守也有段日子了，从未出过差错。
“第二，”阿福继续道，“石头带人检查寨墙破损处时，在东南角一段被敌人重点攻击的木栅栏下，发现了一小截被利刃削断的、颜色较新的藤蔓。那段栅栏位置隐蔽，按理说敌人初次来袭，不应如此精准找到并集中攻击。而且，那藤蔓断口整齐，像是被人提前割断，方便敌人攀爬或破坏。”
星九跃眼神更冷：“还有吗？”
“第三，也是最蹊跷的一点。”阿福声音压得更低，“阿强带巡山队扩大范围搜查，在寨子后山通往黑石堡小队昨日撤离方向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半旧的烟袋锅子。那烟袋样式普通，但……据几个老烟枪辨认，里面残留的烟丝，不是咱们寨子附近产的土烟，倒像是……北边黑水峪一带才有的‘金丝柳’烟叶的味道。”
“金丝柳？”星九跃眉头紧锁。昨日那伙行商，自称就是从南边来，要往北边黑水峪去！而黑石堡的俘虏也提及，他们得到的信息可能来自“外面”的渠道。
这几条线索看似零散，却隐隐指向了两个方向：一是寨内可能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在关键时刻擅离职守或暗中破坏防御；二是寨内可能有人与外界（尤其是那伙行商）有隐秘联系，甚至可能传递了寨子的情报。
“老吴现在何处？”星九跃沉声问。
“还在角楼值守，换岗要到亥时。”阿福答道。
“烟袋锅子呢？”
“阿强已经秘密取回，在我那里。”
星九跃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先不要惊动老吴。阿福，你继续带人，暗中留意老吴以及平日与他交往密切之人，看看有无其他异常。石头那边，让他仔细排查所有寨墙，看看还有无类似被提前动过手脚的痕迹。至于烟袋锅子……”他眼中寒光一闪，“想办法让寨子里所有人都‘无意中’知道，巡山队捡到了一个陌生烟袋，正在查找失主，但不要提及具体发现地点和烟丝细节。”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九跃叔是想……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不错。”星九跃点头，“若这烟袋真是内奸不慎遗落，他听闻此事，定会心虚，要么设法打探消息，要么急于撇清关系，甚至会有所行动。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高明！”阿福佩服道，“我这就去安排。”
阿福离去后，星九跃独自站在暮色中，心情沉重。线索指向寨内，这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痛心。安石寨是他和众人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家园，若真出了叛徒，无疑是在所有人心头插上一刀。
他回到院中，蒙小玉已经收拾好了碗筷，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他的旧衫。灯光映着她恬静的侧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相公，事情……很麻烦吗？”蒙小玉轻声问道，没有抬头，针线却慢了下来。
星九跃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隐瞒：“有些眉目，但还不确定。寨子里，可能真的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蒙小玉的手微微一颤，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痛惜：“怎么会……大家都是共过患难的……”
“利益动人心，或者……受人胁迫。”星九跃叹了口气，“小玉，这几日，你多留意寨中女眷们的闲谈，尤其是关于那日行商、关于寨子防务的议论，看看有无什么不寻常的说法。但切记，莫要声张，只需听，记在心里便可。”
蒙小玉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她放下针线，靠进星九跃怀里，低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星九揽紧她，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外有强敌，内有隐患，前路艰难。但只要有身边人在，有这寨子里绝大多数忠心耿耿的弟兄在，他就有信心将这暗处的毒蛇揪出来，守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色渐深，安石寨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涌动。星九跃布下的网，正悄然张开，等待着那条可能存在的毒蛇，自己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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