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渡的尘埃落定,僧侣慧明的到来,如同在悬济阁平静的湖面投下另一颗石子。
木清道人对这位继承了地藏院遗志的年轻僧人颇为敬重,特意在药谷清幽处为他安排了一间静室疗伤。慧明所修的地藏净魂咒,虽与医道迥异,但其蕴含的慈悲愿力与稳固神魂之效,对悬济阁弟子修行亦有不少启发。很快,便有弟子主动向他请教佛法,探讨安魂定魄之法,谷中隐隐多了几分祥和肃穆之气。
墨渊则从慧明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地藏院以及大陆各处类似“往生渡”的阴阳节点信息。这些信息与他从古籍中查到的记载相互印证,让他对修复轮回盘的思路清晰了不少——轮回盘的破损,不仅在于其本体,更在于支撑其运转的、遍布世界的诸多阴阳节点也因漫长岁月和暗渊侵蚀而变得脆弱不堪。修复轮回盘,或许需要先稳固这些节点。
林守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依旧大部分时间在蕴灵洞体悟引魂灯,监控大陆。但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响应那些爆发的危机,而是开始主动地,以引魂灯那覆盖天下的感知,去寻找那些如同慧明、如同阿箐一样,在黑暗中独自坚守的“星火”。
他看到了极北雪原深处,一个即将消亡的小部落里,年迈的萨满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跳着古老的祭祀之舞,沟通着微弱的祖灵之力,试图驱散笼罩部落的寒疫与绝望。
他看到了东海之滨,一个被海妖侵袭的渔村中,失去双耳的年轻渔女,凭借着一丝天生的、对水元波动的敏锐感知,一次次在风暴与妖雾中,引导着幸存的渔船找到回家的路。
他看到了西漠荒城,一个被流放的落魄书生,在断壁残垣间,用捡来的炭笔,日复一日地描绘着早已被风沙掩埋的古城盛景与英雄传说,那微弱的文道气运,竟勉强维系着此地最后一丝人道文明的火种不灭。
他们很弱小,他们的光芒微不足道,甚至无法照亮自身前路多远。但他们没有放弃,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命运,守护着心中所珍视之物。
林守夜没有直接现身,赐予他们强大的力量或解决所有问题。他只是在那北地萨满即将油尽灯枯时,隔空渡去一缕精纯的生机,让他得以完成最后一次祭祀,为部落争取到一线生机;在那渔女于狂涛中迷失方向时,引动一缕水之法则的灵光,为她指引正确的航向;在那书生笔墨气运即将耗尽时,以其文心为引,悄然加固了那维系文明碎片的微弱道韵。
他做的很少,只是在他们最绝望、最关键的时刻,轻轻推了一把,让那本将熄灭的星火,得以继续燃烧。
他渐渐明白,重整幽冥,对抗暗渊,不仅仅是修复一件神器,平息几场战乱。更是要重塑这片天地的“魂”,唤醒生灵心中那份不屈的、向善的、守护的本能。引魂灯是灯塔,指引的是大方向,而真正照亮脚下每一步路的,终究是每个人心中的那盏灯。
这一日,他正在洞中静悟,忽然心念一动,感应到悬济阁外百里处,有一股熟悉而又有些不同的气息正在靠近。
是那个彩衣国的少女,阿箐。
她风尘仆仆,衣衫略显破旧,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明亮坚定。她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匹被林守夜加持过的祈天帛,只是布帛的光芒已然内敛,仿佛所有的灵性都沉淀了下来。
她来到悬济阁山门之外,并未贸然闯入,而是恭敬地跪伏在地,对着山谷方向,朗声道:“凡人阿箐,蒙仙师赐帛救国,恩同再造。阿箐愿舍弃凡尘,追随仙师左右,研习织命祈福之道,以此微末之技,为这乱世贡献绵薄之力,望仙师成全!”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稚嫩,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守卫山门的弟子见她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本欲驱赶,但感受到她怀中那匹布帛散发出的、令人心宁的奇异气息,又听闻她提及“仙师赐帛”,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消息很快传到木清道人耳中。他沉吟片刻,来到蕴灵洞外求见林守夜。
“行者,那彩衣国的少女阿箐在外求见,意欲拜入山门,修习织命祈福之术,您看……”
洞内沉默片刻,传来林守夜平静的声音:“让她进来。”
很快,阿箐被引至蕴灵洞前。再次见到林守夜,她依旧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敬畏,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那道深邃的目光。
“你想学织命祈福之术?”林守夜看着她。
“是!”阿箐用力点头,“仙师,阿箐知道自身资质驽钝,更无灵根。但阿箐愿以毕生心血,钻研此道!阿箐亲眼见过诅咒的可怕,也亲眼见过祈天帛带来的希望!阿箐相信,即便没有移山倒海的力量,只要心存善念,精诚所至,一针一线,亦可织就守护之力,亦可为这世间增添一分光明!”
她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一旁的木清道人与闻讯赶来的墨渊、慧明,闻言皆动容。
林守夜注视她良久,缓缓开口:“织命之道,关乎气运,牵连因果,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慈悲者不可为。你可知其中艰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阿箐不怕!”少女眼神清澈而坚定,“若能以我之命,织就他人一线生机,阿箐……无悔!”
洞内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林守夜抬手,指尖一缕混沌色的光芒点向阿箐眉心。
并非传授什么高深功法,而是将一丝关于“秩序”、“守护”、“愿力”的本源感悟,以及大量关于各种材料特性、符文勾勒、气运流转的庞杂知识,印入了她的脑海。同时,也留下了一道守护她心神、避免她被因果反噬的禁制。
阿箐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震,无数玄奥的信息涌入,让她瞬间脸色煞白,几乎晕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努力消化着这些知识,眼中闪烁着痛苦却又无比兴奋的光芒。
“去吧。”林守夜收回手指,“悬济阁会为你提供所需材料与安身之所。能走多远,看你自身造化。”
阿箐强忍着脑海的胀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多谢仙师传道之恩!阿箐定不负所望!”
她起身,在一位弟子的引领下,离开了蕴灵洞,背影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看着她离去,墨渊感慨道:“此女心性纯良,意志坚定,若得机缘,未来在织命一道上,或真能有所成就。”
慧明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能于微末中见本心,便是菩提种子。”
林守夜目光悠远。
他撒下的第一颗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还会有第二颗,第三颗……
当万千星火连成一片时,这永夜,或许便不再那么黑暗了。
他重新闭上双眼,心神与引魂灯相连,继续在那广袤而黑暗的大陆画卷上,寻找着下一个值得点燃的微光。
星火初燃,其势虽微,其意已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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