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新军主力开出德胜门，铁流北上的景象，震撼了整个北京城。与以往官兵出征时百姓闭户、道路冷清的景象截然不同，这一次，从德胜门到北行官道的两侧，竟自发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他们大多是京畿附近的农户、匠户，还有部分城内的商户和平民。没有人组织，没有人鼓动，他们扶老携幼，挎着篮子，提着瓦罐，甚至推着独轮车，静静地站在道路两旁，目光追随着那支军容严整、装备奇特的军队。
当皇帝的龙纛和金甲身影出现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激动低呼，随即纷纷跪倒在地。
“皇上万岁！”
“天兵威武！一定要打赢啊！”
“皇上，保重龙体！”
一些胆大的老汉，颤巍巍地捧着还冒着热气的鸡蛋、面饼，想要塞给路过的兵士。“军爷，拿着，路上吃！”“多杀几个鞑子！”
士兵们按照严令，不敢停留，也不敢随意接受物品，但看着那一张张殷切、朴实的脸庞，感受着那不同于往日畏惧、而是带着真诚期盼与感激的目光，许多新军士卒的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得更高，握着火铳的手也更紧了些。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混杂着保家卫国的豪情，在他们心中激荡。
更有许多青壮劳力，自发地组织起来，跟在大军辎重队伍的后面，帮着推车、牵马，或者在一些难行的路段铺垫碎石。顺天府和兵部派来的小吏试图劝阻，却被领头的里长一句话顶了回去：“官爷，皇上和天兵们是去给咱们打鞑子，保咱们的家！咱们出把子力气算什么？这路修好了，粮草运得快，天兵们就能早点打到鞑子！”
朱由检骑在马上，看着这前所未有的一幕，心中亦是心潮翻涌。他知道，这不是凭空而来的。这是京畿皇庄土豆、玉米丰收，让许多农户家里有了余粮；这是“以工代赈”和授田政策，让流离失所的难民重新安家；这是皇家工坊发放的稳定工钱，让匠户们生活有了着落；这是内帑银行相对稳定的银元券，让市面商贸得以流通……这一点一滴“新政”带来的细微改变，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聚成了眼前这“箪食壶浆”的民心所向。
“陛下，民心可用啊！”随行在侧的王承恩低声感慨，老眼有些湿润。他伺候过几代皇帝，从未见过百姓对官军有如此情谊。
朱由检微微颔首，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他抬手，向道路两旁的百姓们挥了挥。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得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传令下去，”朱由检对孙应元道，“大军行进，务必严守军纪，秋毫无犯！若有骚扰百姓者，立斩不赦！告诉将士们，他们今日之所食，所穿，所用，皆来自于民！他们今日之战，不仅是为朕，为朝廷，更是为身后这些期盼他们凯旋的父母妻儿！”
“臣遵旨！”孙应元肃然领命，立刻派人将皇帝的口谕传达到各营各队。
皇帝的旨意和眼前百姓的拥戴，如同最好的战前动员，让新军将士的士气与纪律性都达到了顶峰。大军行进，除了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无杂音，一股肃杀而自信的气势，弥漫在北上的官道上。
然而，就在京畿之地民心凝聚，为新军北上贡献力量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陕西，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黄土漫天，赤地千里。龟裂的土地上，看不到半点绿色，枯死的树干如同伸向苍穹的绝望手臂。寒风卷着沙尘，吹过荒芜的村庄，残破的土墙上，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和兵火肆虐的痕迹。
一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正麻木地蹒跚前行。他们扶老携幼，眼神空洞，仿佛行尸走肉。人群中偶尔传来孩童微弱的啼哭，立刻便被大人惊恐地捂住嘴巴。
“快……快走……听说孙阎王……不，孙督师的兵就在后面……”一个老人拄着木棍，声音嘶哑地催促着。
“走？往哪里走？”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惨笑一声，脸上是绝望的灰败，“家里最后一点粮种都吃了……地里颗粒无收……朝廷的赈济粮？呵呵，能到咱们手里的，怕是连麸皮都算不上……”
就在这时，前方扬起一阵烟尘，数十骑呼啸而来。他们并非官军，也非流寇，而是本地某个士绅大户的护院家丁，个个手持棍棒刀枪，神情凶悍。
“站住！你们是哪个村的？竟敢擅闯王老爷的地界！”为首的家丁头目厉声喝道。
流民中一阵骚动，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出来，跪倒在地：“各位大爷行行好，我们是北边逃荒过来的，实在活不下去了，求王老爷赏口饭吃……”
“呸！”家丁头目一口唾沫吐在老者面前，“活不下去？谁活得下去？今年这光景，老爷家也没余粮！赶紧滚！再往前一步，打断你们的腿！”
流民们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微弱希望瞬间破灭，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麻木。
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几个穿着绸缎长衫，看似乡绅模样的人，正远远望着这一幕，低声交谈。
“孙传庭拿着尚方宝剑，催科甚急，还要清丈田亩，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哼，什么新政！分明是与民争利！那些泥腿子活不下去，正好送去给高迎祥、张献忠当炮灰，让朝廷头疼去！”
“听说北边建奴入寇了？最好把京城搅个天翻地覆，看那小皇帝还顾不顾得上咱们陕西！”
“慎言！不过……范东家那边，似乎又有消息来，或许……”
他们的言语中，充满了对朝廷和新政的怨怼，甚至隐隐期盼着北方的敌人能带来转机，全然不顾脚下这片土地和百姓的死活。
同样的天空下，京畿的百姓将皇帝和军队视作希望，自发拥军助战；而陕西的百姓，却在饥荒、士绅盘剥和混乱的政局中苦苦挣扎，对朝廷充满了不信任与绝望。
朱由检在北上途中，也通过“皇城司”的密报，了解到了陕西等地截然不同的情况。他放下密报，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线，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陛下？”王承恩见他神色凝重，小心询问。
“王伴伴，你看，”朱由检缓缓道，“京畿之民，因新政得活，故心向朝廷。陕西之民，困于饥馑，苦于豪强，故怨声载道。民心如水，载舟覆舟。此番若能击退皇太极，新政必须更快、更坚决地推行下去！不仅要富国强兵，更要均平赋役，抑制豪强，让这天下百姓，都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否则，今日陕西之乱象，便是明日天下之缩影！”
他握紧了马鞭，眼神无比坚定。北方的战事是立威之战，是生存之战；而真正决定大明命运的，却是这看不见硝烟的、争夺民心的战争。
大军继续北上，身后的北京城渐行渐远，而凝聚的民心与遥远的怨气，都如同无形的力量，交织在这条北征之路的前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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