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既定,目标已明,书房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同仇敌忾、慷慨激昂,转向了具体战术推演的紧张与精密。炭火盆里偶尔爆起一声轻微的“噼啪”,像是在为这场“战前部署”打着节拍,烛焰也随之摇曳,将众人时而凝重、时而激烈的神情投在墙壁上,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好,首恶便定为此五人:崔呈秀、周应秋、徐大化、倪文焕、李夔龙。”韩爌用指尖蘸了杯中已凉的茶水,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逐一写下这几个名字,水迹淋漓,很快晕开、模糊,仿佛预示着这些人命运的末路。“此五獠,或位居部堂,或执掌科道,是魏阉赖以操控朝局的核心党羽,扳倒他们,阉党便如大厦折其栋梁,倾覆在即。”
钱谦益捋着长须,眼中闪烁着文人的狡黠与深沉的斗志:“奏疏的写法,至关重要。既要雷霆万钧,让陛下与满朝文武闻之悚然动容,又要引经据典,不失我辈士大夫之风骨。这开篇第一炮,关乎士气,关乎舆论导向,由谁来打响,须得斟酌。”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缪昌期。在座诸人,若论文章之犀利,奏疏之激切,当推缪昌期为首。他当年弹劾魏忠贤的奏章,虽未能成功,但其文采锋芒,至今仍为士林传诵。
缪昌期当仁不让,慨然应诺,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钱公不必再看,这弹劾崔呈秀的头本,缪某义不容辞!我胸中块垒,积郁多年,早已在心中将此獠之罪状草拟了千百遍!定要将他认贼作父、窃据兵权、结党营私、祸乱辽事的罪行,桩桩件件,骂他个体无完肤!让他遗臭万年!”他说得激切,右手在空中虚劈,仿佛那崔呈秀就站在眼前。
黄尊素轻轻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昌期兄,痛快固然重要,但更要‘精准’。骂,要骂到点子上,骂到陛下的心坎里。例如,弹劾崔呈秀,重点不在于他拜魏忠贤为父这等道德瑕疵——此事虽令人不齿,但未必能一击致命。关键在于,要指出他‘以阉竖私人而窃据兵部,结党营私,排挤善类,致使边备废弛,辽东丧师失地,国势日危’,此乃动摇国本、危及社稷之罪!陛下初登大宝,励精图治,最关心的莫过于江山稳固,虏骑莫入。以此切入,方能直击要害,令陛下心生警惕,乃至震怒。”
缪昌期闻言,肃然起敬,拱手道:“尊素兄一语中的,如醍醐灌顶!是缪某过于着重意气,忘了谋国之道,当以社稷为重。”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此外,我还掌握一桩秘闻,崔呈秀曾挪用蓟镇军饷数万两,为其在老家河间府营造生祠,极尽奢华。此事若能在明日朝会上抛出,便是贪墨军资、阿附阉党之铁证!陛下对各地为魏阉建生祠之事,早已深恶痛绝!”
“妙极!”周宗建击节赞道,“生祠之事,正是魏阉僭越、党羽谄媚的铁证!陛下对此定然痛恨入骨。此事交给我,我在兵科尚有几位心存正义的门生故旧,今夜就是敲破兵部职方司和武库司的大门,也要设法拿到相关文书或人证!”
李应升年轻,精力旺盛,主动请缨:“弹劾周应秋这‘官儿总卖’的奏疏,由晚辈来执笔如何?我定将他如何将吏部官缺按地域肥瘠、品级高低标价售卖,弄得吏治浑浊、贤路闭塞的丑态,描绘得淋漓尽致!让他无所遁形!”他语气激昂,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应秋在朝堂上被问得哑口无言、汗出如浆的模样。
黄尊素再次扮演了“冷静器”的角色,提醒道:“应升,写周应秋,不能只写他卖官鬻爵,更要点出他‘紊乱朝廷铨法,闭塞陛下圣听’,使得贤才裹足,小人竞进,长此以往,官员只知钻营,不知忠君爱国,国将不国。这才是陛下真正忌惮之处,亦是动摇统治根基之大患。”他转向众人,继续部署,“至于徐大化贪腐工程款,我认识一位原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员外郎,姓赵,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徐大化寻衅排挤,被迫去职。他手中或许握有徐大化在修建皇极殿时,虚报工料、以次充好的部分账目副本,我即刻派人持我名帖,连夜去他家中取来。”
分工逐渐明确,一张针对阉党核心的立体打击网络悄然织就。
缪昌期主攻崔呈秀,周宗建负责搜集其在兵部的相关罪证;李应升瞄准周应秋,并协助钱谦益润色所有奏疏的文字,确保其文采斐然与杀伤力并存;黄尊素则统筹徐大化、倪文焕、李夔龙等人的罪证搜集,利用其智谋与人脉,查漏补缺;韩爌德高望重,坐镇中枢,统筹全局,并利用其剩余的政治影响力,确保明日朝会上,能有更多中立或同情东林的官员,在关键时刻出声附和,形成舆论浪潮。
“只是……”李应升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眉头紧锁,“韩公,诸位前辈,我们在此密谋,动静虽力求隐秘,但难保不被阉党遍布京城的耳目察觉。若他们有所防备,明日朝会抢先发难,反咬一口,或是暗中破坏,销毁证据,甚至……狗急跳墙,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书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又是一紧。这确实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面对的是一群掌控特务机构多年、心狠手辣的敌人。
钱谦益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文人式的得意与促狭,他捋须的手势都显得从容了几分:“应升所虑,极是。不过,老夫来时,已思得一计,或可惑敌耳目,瞒天过海。”
众人皆将疑惑和期盼的目光投向他。钱谦益不紧不慢地说:“我已在来韩公府邸之前,故意在府中放出风声,并遣散部分仆役,言说老夫因感念皇恩浩荡,又见今夜秋月皎洁,意欲附庸风雅,在府中举办一场小规模的‘秋夜诗会’,只邀请三五知己好友,饮酒赏月,品茗赋诗,畅叙幽情。想必此刻,那些盯着我钱府门口的阉党探子,正听着我府中刻意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以及家仆模仿的吟诵唱和之音,以为我等不过是一群不通时务的迂阔书生,在此风声鹤唳之际,犹自沉溺于风花雪月呢。”
“妙啊!牧斋此计大妙!”周宗建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谁能想到,在这‘秋夜诗会’的烟幕弹遮掩之下,我等谋划的,却是一场足以掀翻半个朝堂的狂风暴雨!让那些鹰犬对着丝竹声空流口水去吧!”
黄尊素也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颔首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牧斋兄此举,深得兵法之妙,更兼名士风流,可谓雅俗共赏,一举两得。”
韩爌环视众人,苍老的眼中闪烁着如同年轻战士般锐利而坚定的光芒,他双手撑住茶几边缘,缓缓站起身:“既如此,诸公,时辰紧迫,箭已在弦!我等便依计行事。各自回去后,焚膏继晷,务必将奏疏草稿、证据链条准备妥当。丑时末(凌晨三点),无论成果如何,所有人必须再次至此汇合,做最后的斟酌与确认!”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钉入在场者的心中:“明日早朝,景阳钟鸣之时,便是我等为国除奸,为天下苍生,为杨涟、左光斗等枉死的东林同袍,讨还血债之刻!成败,在此一举!望诸公,勉之!慎之!”
众人肃然起身,齐齐拱手,虽未出声,但眼神交汇间,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是一种信念的共鸣,是一种赴汤蹈火的决绝,更是一种即将改写历史的沉重使命感。
夜色更深,寒露渐浓。韩府那扇不起眼的后门悄然打开,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沉沉的黑暗与雾气之中,迅速分散,奔向各自的目标。北京城的这个秋夜,表面依旧死寂,内里却已因这几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荡起汹涌的暗流。一场由东林君子们精心策划,意在将权倾朝野的阉党彻底埋葬的政治风暴,已然完成了最后的战前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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