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味的混合气息，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夏天靠在病床上，左腿被纱布层层包裹，固定在支架上，依旧传来阵阵钝痛，但相比之前那种撕裂般的灼痛，已是天壤之别。消炎药水通过手背的针头缓缓滴入血管，带来一丝清凉，也暂时压制了伤口的恶化。
母亲夏母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许多，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沉重的负担。她的手腕重新包扎过，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有那种死灰般的绝望。
暂时的安全，并未让夏天感到丝毫轻松。王宝带来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村里的怪事又起，张屠户家的猪一夜暴毙，脖颈有黑手印……这绝不是巧合。半截缸虽然消散，但那股阴秽的根源似乎并未彻底铲除。王宝话语里透露的恐惧，以及同病房其他病人和家属偶尔投来的、带着怜悯与疏离的目光，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母亲并未真正脱离险境，只是暂时躲进了一个脆弱的避风港。
护士又来催缴了一次费用，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催促意味越来越明显。夏天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请求宽限，承诺尽快想办法。口袋空空如也，承诺苍白无力。现实的窘迫，比地下的妖邪更让人窒息。
他必须尽快找到出路。趁着母亲睡熟，病房里暂时安静，夏天再次拿出了那几本泛黄脆弱的旧书。煤油灯换成了病房昏暗的顶灯，光线依旧不足，但他已经习惯了在昏暗中辨识这些古老的文字和图案。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张描绘着“三岔水流交汇之眼”的简易示意图上。示意图画得极其粗糙，几条弯曲的线条代表水流，中心点被着重标记。旁边那行模糊的小字“水脉交汇之眼，阴煞枢机常隐于此”，如同咒语般在他脑中回响。
暗河……支流……交汇点……枢机……
他反复摩挲着书页，试图从这简陋的图示中解读出更多信息。线条的走向？有没有可能对应现实中的地形？他努力回忆着跌入暗河、以及在溶洞中看到的情景。那条主暗河汹涌澎湃，流向似乎是自西向东？当时在溶洞里，他隐约记得在主河道的一侧（是北侧还是南侧？），似乎有水流相对平缓的岔道汇入，但因为光线太暗和情况危急，根本没有看清。
线索太模糊了。单凭记忆和这张抽象的图，根本无法定位。
他不甘心，继续翻阅其他书页。在一本纸张更为粗糙、似乎是用某种皮革装订的小册子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幅更加复杂、但也更加残破的地图。这地图描绘的似乎是一片山峦和水系的脉络，线条比之前那张示意图精细许多，上面标注着一些古老的地名和符号，大多已经难以辨认。地图的中心区域，用朱砂画了一个醒目的、类似漩涡状的标记，旁边有几个小字，其中一个字依稀可辨，是“井”字，另一个字则模糊得像一团墨迹。
井？漩涡标记？
夏天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地图描绘的，会不会就是村子后山一带的古地貌？那个漩涡标记，是否就是指“魂归之井”或者那个隐藏的“水眼枢机”？
他仔细辨认着地图上的山脉走向和河流线条，试图与记忆中的后山地形对应起来。后山的主峰轮廓，几条主要的山涧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相似之处。但地图年代久远，地貌可能已经改变，而且比例失真，很难精准匹配。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负责他们病房的那个年轻女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体温计和血压仪。“23床，量一下体温和血压。”她走到夏天床边，习惯性地说道。
夏天连忙将书合上，塞到枕头底下。
护士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熟练地给他量了体温和血压。“体温还有点低烧，血压正常。伤口感觉怎么样？”她一边记录一边问。
“好多了，谢谢医生。”夏天低声道。
护士记录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夏母，又看了看夏天，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费用的事情院里催得紧，你们最好尽快想想办法。一直拖欠着，我也不好交代。”
夏天的脸瞬间涨红，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我知道谢谢您，我们会尽快”
护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夏天感觉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病床上。羞耻、焦虑、无助……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了一眼枕头下的旧书，知识的微光在现实的铜墙铁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去乞讨？还是……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如果……如果能证明后山确实存在巨大的隐患，甚至可能危及村庄，那么，村里或者镇上，会不会出于公共安全的考虑，组织人手进行调查？那样的话，他或许有机会参与进去，借机寻找那个“枢机”？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且不说如何取信于人，单是再次接近那个充满恐怖回忆的后山，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或许是一线生机，也是一场更大的赌博。
他重新拿出那本地图册，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朱砂画的漩涡标记和旁边的“井”字。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至少，要能说服一两个人相信后山的异常。
就在这时，病房的窗户玻璃上，传来几声轻微的、仿佛指甲刮擦的“嗒……嗒……”声。
声音很轻，在病房的嘈杂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夏天却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缩紧！这声音太熟悉了！虽然微弱，但那节奏和质感，像极了像极了半截缸用指甲刮擦岩石的声音！
是幻觉吗？还是……
他惊恐地望向窗户。窗外是卫生院后院的一堵灰墙，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吹动，贴在玻璃上。那“嗒嗒”声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夏天僵在床上，背脊一阵发凉。他死死攥着那本地图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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