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滑过。夏天腿上的伤口在韩立带来的奇特药粉和每日雷打不动的换药下,愈合速度快得惊人。红肿已基本消退,坏死的皮肉脱落,露出粉红色的新肉,虽然依旧脆弱敏感,但至少不再流脓渗血,疼痛也减轻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他甚至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缓慢地走上几个来回,而不至于虚脱。
身体的恢复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更清晰的头脑和更深的焦虑。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浑浑噩噩,被动地接受一切。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韩立,试图从他那沉默寡言、行动刻板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韩立依旧如故。每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他便悄无声息地起身,检查一遍通往后院的门洞加固情况,然后出门,直到傍晚才带着各种东西回来。他带回的东西越来越杂,除了维持生计的猎物和柴火,更多的是些夏天看不懂的物事:一些颜色暗沉、质地坚硬的矿石;几块刻满了扭曲符文的兽骨,骨头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痕迹;还有一些用油纸包裹的、散发着奇异草木香的根茎和粉末。
夏天曾趁韩立不注意,偷偷观察过那些矿石和兽骨。矿石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有细微的能量波动,与令牌碎片的感觉有些相似,但更加原始和混乱。兽骨上的符文则与旧书、令牌上的风格迥异,更加古老和狰狞,透着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这些东西,绝非凡物,更像是某种古老仪式或法术所需的材料。
韩立从不解释这些物品的用途。他回来后,会花大量时间在堂屋角落清理、打磨、刻画这些物品,动作专注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工程。有时,他会拿出那个小巧的罗盘,对着这些物品反复测算、调整方位,眉头微蹙,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夏天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韩立显然在准备着什么,而且是与那口井、与超自然力量相关的重大行动。他口中的“时机”究竟是什么?那个行动又有多危险?自己这个所谓的“引子”,到底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一种被当作棋子、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憋闷感,让夏天越来越难以保持沉默。
这天傍晚,韩立带回了一只野兔和一小捆散发着清香的草药。他照例在灶前处理猎物,夏天则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韩先生,”夏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比之前沉稳了一些,“我的腿……差不多能自己走动了。”
韩立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夏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些天,谢谢您的照顾。我知道,您在做的事情,可能……很危险,也和我家的事有关。”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韩立的背影,“我想知道,我到底需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想……一直这样被动地等着。”
韩立拔毛的手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夏天。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你的腿伤,只是初步愈合,筋骨还很脆弱,元气也远未恢复。”韩立的声音依旧平稳,“贸然行动,只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送命。”
“我知道有风险。”夏天握紧了拳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等着。我娘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不想浪费。至少……让我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
韩立看着夏天眼中那份混合着恐惧、倔强和决绝的光芒,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野兔,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水流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那口井,”韩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背对着夏天,声音低沉地传来,“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它不单单是困住了一个怨灵。它连接着这片土地的地脉阴眼,百年来,不知汇聚了多少污秽和残念。柳氏的怨魂,只是其中最强大的一股,但绝非唯一。”
夏天的呼吸一窒。井底……不止柳氏一个?
“你母亲以身为祭,暂时抚平了最狂暴的怨气,相当于给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盖上了一层薄冰。”韩立转过身,目光锐利,“但这层冰很薄,而且下面积蓄的能量并未消散,反而可能因为压制而变得更加不稳定。我需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消灭’它,那几乎不可能。而是找到一种方法,疏导、净化,或者……重新封印这股力量。这需要精确的时机、正确的地点、特定的媒介,以及……一个能与井中怨念产生共鸣的‘钥匙’。”
“钥匙?”夏天的心脏猛地一跳,“就是我?”
“夏家的血脉,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之一。”韩立没有否认,“你的血,你的气息,甚至你的存在本身,都与井底的因果紧密相连。没有你,很多步骤无法进行。”
“那……具体要怎么做?”夏天追问道,手心沁出冷汗。
“现在还不到告诉你全部细节的时候。”韩立摇了摇头,“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反而可能影响你的心志,甚至被井中的东西提前感知到我们的意图。你只需要继续养伤,锻炼身体,保持心境的稳定。当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又是“时机成熟”!夏天感到一阵无力。但他也明白,韩立说得有道理。面对那种超自然的存在,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致命。
“那……您准备的这些矿石、兽骨,是为了那个仪式吗?”夏天指了指堂屋角落那堆奇怪的材料。
韩立瞥了一眼那些东西,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是,也不是。它们是辅助,是保障,也是……试探。”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夏天一眼,“井底的东西,很狡猾。在真正动手之前,我们需要先‘投石问路’,弄清楚它现在的真实状态和弱点。”
试探?夏天心中凛然。看来,韩立的准备工作中,也包含了极大的风险。
“好了,”韩立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刻板,“吃饭吧。养好身体,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
晚饭依旧是沉默的。但这一次,沉默中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紧张和期待。
夏天知道,他暂时无法从韩立那里得到更多答案。但他也清楚,暗流已经涌动,平静的表象下,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即将被卷入风暴中心的、至关重要的那一环。
他看了一眼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又看了看韩立沉静如水的侧脸,默默握紧了拳头。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也为了解开这纠缠了百年的诅咒。
夜色渐深,老宅内,两人各怀心事,等待着那个未知的“时机”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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