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老宅后院那片新开垦的菜地,泥土被晒得龟裂,泛着灰白。稀疏的菜苗蔫头耷脑,在热浪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绿意。夏天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涂抹了一层油。他弓着腰,挥舞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旧锄头,一下一下,机械而有力地锄着地里的杂草。锄头落下,带起干燥的尘土,混杂着汗水的气味。
他的动作熟练而沉默,眼神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土地,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思绪都倾注在这枯燥的劳作中。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屋后那口死寂的废井,忘却母亲临终前的面容,忘却韩立离去时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随手用沾满泥土的手臂抹去,继续挥锄。
这几分薄田,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春播的粟米长势并不好,稀稀拉拉,穗子也小得可怜。夏种的几样蔬菜,也只是勉强活了下来,叶片被虫啃得斑驳。村里的老把式偷偷议论,说这地“伤了元气”,被阴气浸透了,长不出好庄稼。夏天听见了,但不言语,只是更勤快地除草、施肥(用鸡粪和草木灰勉强凑成的)、浇水。他别无选择。
“咕咕咕……”几只半大的土鸡在院角的鸡笼边刨食,发出满足的叫声。这是他用卖菜攒下的最后几个铜板换来的,指望着它们下蛋换盐。老宅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尽管微薄。
劳作到日头偏西,暑热稍退,夏天才直起酸痛的腰,将锄头扛在肩上,拎起半桶浑浊的井水,步履蹒跚地走回老宅。院子里的泥土被踩得坚实,门槛被他修补过多次,依旧有些歪斜。他放下水桶,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冰凉的水刺激着灼热的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
堂屋里依旧空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破败阴森。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墙壁用黄泥重新抹过,虽然粗糙,却挡住了风雨。炕上铺着干燥的稻草和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席子。墙角堆着一些简单的农具和一口半满的米缸。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简陋得可怜,却是他用双手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生火做饭是件麻烦事。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烟雾有些呛人。他往锅里下了小半碗粟米,又摘了几片老得发黄的菜叶,扔进去一起煮。粥很快沸腾,散发出寡淡的米香和蔬菜的青涩气。这就是他一天的饭食。
坐在门槛上,就着渐渐暗淡的天光,夏天默默地喝着稀粥。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菜叶嚼起来有些苦涩。但他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咽下去。活下去,需要力气。
夜幕降临,蚊虫开始嗡嗡作响。他点燃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从炕头的木盒里,取出了那几块令牌碎片。
碎片冰凉沉寂,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如同普通的石块。他将其握在掌心,闭上眼睛,尝试着像韩立教导的那样,凝神静气,用意念去感受。起初,依旧是死寂一片,只有掌心冰凉的触感。但他没有放弃,持续地、耐心地传递着平和的意念,想象着温暖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临界点,掌心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如同沉睡的昆虫轻轻颤动了一下翅膀!非常短暂,转瞬即逝,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夏天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因激动而微微加速。不是错觉!这碎片,并非完全死物!它内部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性!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他再次尝试,更加专注。然而,那悸动再也没有出现,碎片恢复了冰冷的沉寂。但他并不气馁。至少,这是一个信号,证明他与这令牌之间的联系,并未因灵性消散而彻底断绝。这微弱的联系,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关键。
将碎片小心收好,夏天吹熄了煤油灯,躺在炕上。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透进来。寂静中,各种细微的声响被放大:老鼠在房梁上跑动的窸窣声,风吹过窗纸的呜咽声,还有……自已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通往后院那扇被钉死的门板。即便隔着厚厚的木板和门闩,他似乎也能感觉到门后那片空间的绝对死寂。那口井,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潜伏在黑暗中。韩立说它沉寂了,但夏天总觉得,那种沉寂太过彻底,反而透着诡异。他有时会梦见井水重新变得漆黑粘稠,梦见那两点死白的眼白再次浮现,充满了更深的怨毒和……等待。
还有韩立。这个神秘的男人,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无踪迹。他留下的谜团,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夏天偶尔会想,韩立口中的“故人”,是否还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他完成“任务”回去复命,复的是什么命?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能在黑夜中反复咀嚼,增添几分孤独和不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汗水、泥土、稀粥、寂静的夜晚,构成了夏天生活的全部。他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沉默地、坚韧地活着。脸上的稚气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被阳光和风霜刻下的粗糙痕迹,以及一双过于沉静、仿佛看透了太多苦难的眼睛。
村民们依旧疏远他,但时间久了,那种极度的恐惧似乎也淡了一些。偶尔有胆大的孩子会隔着老远的田埂朝他扔石子,喊他“扫把星”,然后飞快地跑开。夏天从不理会,只是继续埋头干活。他习惯了这种孤寂,甚至有些享受。至少,无人打扰,可以让他专注于生存本身。
然而,在这看似麻木的平静之下,那颗经历过生死、承载着秘密的心,从未真正安宁。令牌碎片的微弱悸动,井底过分的死寂,韩立未解的谜团……这些都像埋藏在灰烬下的火星,随时可能被风吹燃。
夏天知道,他脚下的土地,并非坚实的岸,而是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他所能做的,只是在火山喷发之前,尽可能地积蓄力量,活下去。
孤影独锄,长夜待晓。前路茫茫,唯有手中的锄头,和心中那一点不灭的微光,支撑着他,在废墟与新生的边缘,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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