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和剧痛的深渊中浮沉，如同溺水者，每一次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夏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当他再次被胸腔撕裂般的灼痛和左腿骨髓里传来的钝痛唤醒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透过破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余晖，如同他此刻的生命，微弱而摇曳。
他依旧躺在堂屋冰冷的地上，姿势与他爬进来时别无二致。浑身湿透的衣衫被体温和地气焐得半干，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粘。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气息喷出，吸入的则是混着霉味和尘土的冰冷空气。左腿的伤口和胸口的闷痛如同两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志。稍微动一下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剧痛。
他还活着。但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绝望。以他现在的状态，比死也好不了多少。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物，甚至没有力气爬到炕上。伤口在恶化，感染和高热随时可能夺走他最后一线生机。而屋后那口井里的东西，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咳……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让胸口如同被重击，咳出的唾沫带着暗红的血丝。喉咙干得冒火，像有砂纸在摩擦。水……他需要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必须动起来，哪怕只是挪动一寸。
他用还能稍微活动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试图翻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重重摔回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他大口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额头滑落。
不能放弃……母亲……夏家……井底的秘密……还有……那股不甘心就此消亡的倔强，支撑着他。
他改变策略，不再试图起身，而是像之前爬回屋时那样，用右肘和右膝作为支点，拖着完全无法动弹的左腿和剧痛的胸膛，一点一点地向墙角的水缸方向蠕动。每挪动一尺，都像经历了一场酷刑。身体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手肘和膝盖的皮肤，留下斑斑血痕。灰尘呛入喉咙，引发更剧烈的咳嗽。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天涯海角。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当他终于将头抵在冰冷的水缸壁上时，几乎已经虚脱，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水缸里的水所剩无几，而且浑浊不堪，水面漂浮着细小的杂质。但对此刻的夏天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甘泉。他艰难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脸埋进缸口，贪婪地吮吸着浑浊的冷水。冰凉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却也刺激着胸口的伤处，引发一阵痉挛般的咳嗽，差点让他窒息。
喝了几口冷水，稍微缓解了干渴，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并未减轻。他瘫软在水缸边，连挪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夜色彻底笼罩了老宅，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勾勒出物体的轮廓。寒冷如同无形的毒蛇，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钻入他湿冷的衣衫，渗透进骨髓。
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处理伤口和保暖，他绝对熬不过这个夜晚。
药……韩立留下的药粉还有一点，放在炕头的木盒里。还有那床破旧的棉被……
生的欲望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夏天咬着牙，开始新一轮更加艰难的爬行。从水缸到土炕，是另一段更加漫长的征途。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和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身体每一次与地面的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炕沿冰冷的泥土。
接下来是更艰难的攀爬。土炕不高，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啻于攀登悬崖。他尝试了几次，都因无力而滑落。最后，他利用炕沿的凹凸处，用牙齿咬住炕沿上垂下的破席子一角，配合右臂的拖拽，一点一点，如同垂死的蠕虫，终于将自己残缺的身体挪上了土炕。这个过程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趴在冰冷的炕席上，他连手指都无法再动一下。
歇息了不知多久，积蓄起一点微弱的力气，他摸索着找到那个小木盒，取出里面所剩无几的药粉。没有清水清洗，他只能就着唾沫，将药粉胡乱地撒在左腿狰狞的伤口和胸口闷痛处。药粉接触伤口的刺痛让他浑身抽搐，但随之而来的些许清凉感，还是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然后，他扯过那床又硬又破、散发着霉味的棉被，紧紧裹住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被子的重量压在身上，都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但至少隔绝了部分寒意。
做完这一切，夏天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炕上，意识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徘徊。高烧开始侵袭，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眼前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母亲的呼唤，井底的狞笑，韩立模糊的背影，夏明远刻印时决绝的眼神……交织成一幅破碎而恐怖的画卷。
但在这一切混乱之中，胸口贴身收藏的令牌碎片，始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温热感，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顽强地守护着他心脉的最后一丝生机。这温热感很弱，远不足以驱散寒冷和痛苦，却像一根细线，牢牢系住了他即将飘散的灵魂。
还有……井壁上那个“浩然印”。在高烧的幻觉中，他仿佛又能感觉到那丝纯净而威严的波动，虽然遥远，却如同灯塔，指引着一个方向。
不能死……还不能死……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濒临崩溃意识的唯一支柱。
长夜漫漫，痛苦无边。夏天在冰冷的土炕上，与伤痛、寒冷和高烧进行着殊死搏斗。每一次昏睡过去，都仿佛会坠入永恒的黑暗；每一次挣扎着醒来，都意味着又要承受新一轮的折磨。
但他没有放弃。像一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凭借着对光明的微弱渴望和生命本身不屈的本能，死死地抓住每一寸泥土，每一缕空气。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再次透过窗纸，照亮屋内飞舞的尘埃时，夏天竟然奇迹般地还活着。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浑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但眼睛却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望着那缕微弱的光。
他还活着。这就意味着，战斗，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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