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三月,重庆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尽管江岸上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但那层笼罩在山城上空的薄雾,却依旧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这寒意并非完全来自自然,更多的是来自北面那个并不安宁的战场。
作为参谋本部参谋次长,我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窗外的嘉陵江水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鳞光,但我无心欣赏这难得的景致。我的思绪,正随着那一条条从前线汇聚而来的电报线,飞向几百公里外的豫西和鄂北。
三月的第一周,是一场关于速度的竞赛。
中印公路通车后的兴奋劲儿刚刚过去,残酷的现实便摆在了眼前。美国援助的重装备虽然源源不断地运抵昆明,但要将这些钢铁巨兽输送到各个战区,还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日本人,显然不想给我们这个时间。
三月三日,情报处送来了一份绝密文件。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下村定,为了解除美军航空兵对其本土及华北占领区的威胁,决定发动以夺取老河口、南阳等地机场为目标的鄂北豫西会战。
老河口。
我在地图上重重地按下了这个地名。那是鄂北的重镇,也是第五战区长官部的所在地,更重要的是,那里拥有我们在华中地区最重要的前进机场之一。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轰炸机,正是从那里起飞,轰炸日军在黄河以南的交通线。
我转过身,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代表日军第十二军的蓝色箭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正从河南的中部向西刺来。他们的兵力虽然不如一九四四年那样庞大,但依然集结了第110师团、第115师团以及战车第三师团的主力,共计七万余人。
刘斐走进办公室,他的脚步声有些沉重。次长,第五战区司令刘峙发来急电,声称日军异动频繁,但他判断日军的主攻方向可能是在信阳以南,企图打通平汉路南段的支线,而非老河口。
我冷笑了一声。刘峙,这个被称为长腿将军的人,打仗不行,逃跑倒是一流。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在误判。
我命令刘斐,立即给刘峙回电,措辞要严厉。告诉他,日军的目标百分之百是老河口。令其立即调整部署,将主力部队向老河口和南阳一线收缩。如果老河口机场丢了,我拿他是问。
同时,我给第一战区司令胡宗南也发去了电报。豫西是他的防区,日军这次是跨战区作战,意图一举打掉我们在中原的最后几个立足点。我要求胡宗南放下保存实力的私心,必须派出有力部队,侧击日军的右翼。
三月的第二周,战火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点燃。
三月九日,全世界的目光都被东京吸引了。美军出动了三百多架b-29轰炸机,对东京实施了毁灭性的燃烧弹轰炸。消息传到重庆,街头巷尾一片欢腾。但我知道,这把火虽然烧在东京,却会烫在我们的身上。
果然,就在东京大轰炸后的第二天,日军第十二军为了报复,也为了消除心腹大患,提前发动了攻击。
三月十一日,日军兵分三路,向豫西和鄂北发起了钳形攻势。
中路日军第115师团,在坦克的掩护下,沿着南阳盆地的边缘快速推进。我们的防线在日军的机械化部队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南阳外围的几个据点,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就宣告失守。
我在参谋本部的作战室里,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眉头紧锁。我们的部队虽然装备有所改善,但在战术素养和协同作战能力上,依然与日军存在差距。尤其是在面对日军的坦克集群冲击时,缺乏反坦克武器的步兵往往会陷入恐慌。
我接通了魏德迈的电话。我请求他立即协调第十四航空队,对进犯豫西的日军实施空中阻滞。我说,将军,老河口机场如果丢了,你们的飞机也就没地方落脚了。现在不是省炸弹的时候。
魏德迈答应得很痛快。当天下午,几十架p-51野马战斗机和b-25轰炸机就出现在了南阳盆地的上空。它们像愤怒的鹰群,对公路上像长蛇一样蠕动的日军车队进行了猛烈的扫射和轰炸。
前线发回的报告说,日军的进攻势头被遏制了。燃烧的卡车堵塞了公路,日本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田野里乱窜。
但这只是暂时的。日军这次是铁了心要拿掉老河口。他们利用夜间,强行通过了轰炸区,继续向西逼近。
三月的第三周,战斗进入了胶着状态。
三月十六日,日军逼近南阳城下。
守卫南阳的是第六十八军。这是一支西北军的老底子,作风顽强,擅长近战。军长刘汝明在电话里向我保证,他已经在南阳城外挖了三道反坦克壕,准备跟鬼子死磕。
我说,子亮(刘汝明字),南阳是豫西的屏障,也是老河口的北大门。你那里多守一天,老河口就多一分准备。
战斗在南阳城外打得异常惨烈。日军为了对付我们的反坦克壕,竟然驱赶当地的百姓去填壕沟。我们的士兵在战壕里看着那些哭喊着的父老乡亲,枪口都在发抖。
刘斐向我汇报这个情况时,气得浑身发抖。畜生。这群畜生。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战争的残酷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强忍着心中的剧痛,下达了命令:为了身后的四万万同胞,开火。
那一天,南阳城外的土地被鲜血染红了。日军踩着尸体冲过了反坦克壕,与我们的守军展开了肉搏。
与此同时,在鄂北方向,日军的另一路人马第110师团,也突破了襄河防线,逼近了老河口的外围。
第五战区的指挥系统出现了一片混乱。刘峙因为害怕被包围,竟然在此刻下令长官部撤离老河口。
消息传到重庆,我气得把茶杯摔得粉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在这个关键时刻撤退指挥部,等于是动摇军心。
我立即请示军委会,要求撤销刘峙的指挥权,由副司令长官孙连仲代理指挥。虽然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但如果是刘峙这种将,换了只会更好。
三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春分那天,老河口保卫战正式打响。
守卫老河口的是第125师。师长汪匣锋是个硬汉。他把师部设在了机场的跑道旁,誓言与机场共存亡。
我给他发去电报:老河口机场关系到整个华中战局的制空权。你师身后就是大后方,已无路可退。望勉力支持,以待援军。
接下来的几天,老河口成了一座血肉磨坊。日军为了争夺机场,动用了重炮和毒气。我们的士兵戴着美军刚刚空投下来的防毒面具,在废墟中与日军逐屋争夺。
三月的第四周,三月二十二日至三十一日。
这一周,我的精力被硬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燃烧的老河口。另一半,则在即将爆发的湘西。
情报显示,日军在进攻老河口的同时,其在湖南的第20军也已经完成了集结,前锋直指雪峰山。
冈村宁次这是在玩声东击西,或者是双管齐下的把戏。他想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
我必须做出取舍。
老河口虽然重要,但它毕竟是一个孤立的突出部,且处于第五战区和第一战区的结合部,补给困难。而湘西的芷江机场,则是拱卫重庆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我们反攻大西南的基地。
经过彻夜的思考,我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三月二十五日,我命令胡宗南的第一战区主力,在豫西发动侧击,切断日军第12军的后路,迫使其分兵。同时,我命令孙连仲,在老河口机场被彻底破坏之前,坚守到底。一旦机场设施被炸毁,可以相机突围。
这个命令意味着,我们准备放弃老河口。
三月二十七日,老河口城内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日军突入了市区,双方在巷道里展开了混战。
美军顾问团在撤离前,炸毁了机场的跑道和油库。冲天的大火映红了鄂北的夜空。
汪匣锋在电话里对我喊,次长,机场完了,我们也差不多了。第125师伤亡过半,但我们还在打。
我说,撤吧。带着剩下的弟兄,往西撤进山里。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三月二十八日,老河口陷落。
虽然我们丢了一座城市和一个机场,但在战略上,日军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他们在豫西和鄂北的攻势,消耗了大量的兵力和弹药,却只得到了一座废墟。而且,由于胡宗南部队的侧击,日军第12军的后勤线时刻处于被切断的危险之中。
更重要的是,老河口之战,为我们在湘西的部署争取了宝贵的半个月时间。
三月三十日,第四方面军司令王耀武从湘西发来电报。他的部队已经全部进入了雪峰山的预设阵地。美械装备的换装工作基本完成。
我在电报上批复了八个字: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三月三十一日,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重庆的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我站在参谋本部的阳台上,看着远处正在修建的防空洞。那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轰炸。
但我知道,日本人的轰炸机以后恐怕很难再飞到重庆上空了。因为在太平洋上,美军已经逼近了冲绳。日本本土都在燃烧,他们哪里还有余力来顾及中国内陆。
这一个月,我们在豫西和鄂北流了很多血,丢了一些地盘。但这只是黎明前的最后一次退潮。
我转过身,看着作战地图上那个标注着芷江的地方。那里,地形险要,山峦叠嶂,正是埋葬日军最好的坟场。
冈村宁次以为他打下了老河口就是胜利,其实他是在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绞索里。他把仅有的机动兵力消耗在了这些次要方向上,等到他在湘西撞上我们的铁板时,他会发现,他已经没有牌可打了。
我整理了一下军装,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春天已经来了,决战的时刻,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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