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在那家除了我们和那个打瞌睡的店员之外空无一人的快餐店里，时间仿佛真的在那一刻停滞了下来。
我的手掌还笨拙地盖在她的头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发丝的触感，还有那下面正在剧烈颤抖着的、小小的身体。她仰着那张已经彻底被泪水糊满的脸，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各种各样情绪的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她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破碎的抽气声，像是想说话，却又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堵回去了。
我也没动。说实话，刚才那一通热血上头的怒吼发泄完之后，我也稍微有点不知所措。刚才那种帅气的发言，对于平日里只想着怎么在这个不幸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的我来说，实在是有点超标了。
“……大笨蛋。”
终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词，从她的唇齿间出现了
我愣了一下：“哈？”
“大笨蛋！上条当麻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为了擦眼泪，而是狠狠地一把挥开了我放在她头顶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直接把我的手打得撞在旁边的隔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脊椎支撑一样，蜷缩在狭窄的卡座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一种混杂着哭腔的、愤怒的控诉。
“你是白痴吗？！你绝对是白痴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啊！”
她的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崩溃。
“明明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明我都已经把台阶铺好了！我都承认我是小偷了，我都说我是卑鄙的逃兵了！你只要顺着我的话，露出那种‘啊，原来你是这种人’的失望表情，或者干脆一言不发地听着就好了啊！”
“只要你什么都不说，只要你默认了我的说法……那样的话，半个月后我走的时候，就能干干净净的，谁也不欠谁的……我就能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毫无牵挂地回到那个没有你的世界里去……”
她猛地把手拿开，那张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眼泪和鼻涕，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美少女形象，却真实得让我觉得胸口发闷。
“可是你……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啊！”
她抓起桌上那团被我捏扁的纸巾，狠狠地朝我砸过来。那团轻飘飘的纸落在我的胸口，然后滚落在地。
“滥好人！不可理喻的滥好人！明明自己穷得连特价鸡蛋都要精打细算，明明自己每天都在倒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有多余的力气来管别人闲事啊！”
她一边哭一边骂，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发泄着某种积压已久的委屈。
“你知道什么啊……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哀与愤懑。
“一切明明都还没有开始……那个穿着白袍的修女还没有挂在你的阳台上，那个会放电的国中生还没有真的依赖你，那个白色的怪物还没有出现，那些该死的魔法师也还没有找上门……”
她嘴里蹦出一个个我完全听不懂的名词和形容。
“在这个时间点上，你明明就只是个连补习都过不了的、普普通通的不幸高中生而已！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你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就当什么英雄啊！”
她似乎真的很生气，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你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你吗？你会断手，你会流血，你会失去记忆，你会为了守护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命搭进去……你这个笨蛋，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把你的温柔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我明明……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的。我明明只是想在一切变得糟糕之前，哪怕是骗也好，让你过得开心一点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破碎的呜咽，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揉皱的纸团。
“为什么连这点自我满足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之前的那些逃避和放弃，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她哭得像个丢了回家车票的小孩一样，而我因为她不知所谓的发言而恼怒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感，像是吞了一颗没熟的青梅。
哪怕到了这一刻，哪怕是在崩溃大哭的时候，她嘴里念叨着的，竟然还是“想让我轻松一点”。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傻啊。
虽然我听不懂那一半关于未来的胡言乱语，但我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怪我。
她在怪我为什么要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拉住她。她在怪我为什么要承认她的存在。
“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那个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女孩，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又异常沉重。
我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团掉在地上的纸巾，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是啊，我是不知道。”我平静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什么修女，也不知道什么魔法师。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未来会有那么多可怕的事情等着我，那我大概现在就会吓得腿软吧。”
佐藤明美抽噎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但是啊，佐藤。”
我把那团纸巾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视线与她平齐。
“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还没有开始’……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因为还没有‘开始’，现在这一刻就是假的吗？难道因为你自认为是个‘旁观者’，你现在的眼泪就是假的吗？”
我指了指她那双红肿的眼睛。
“你说我在浪费温柔……别搞笑了。那种东西又不是钱，用完了就没有了。我只是……看着你在哭，看着你在害怕，看着你想逃跑，所以就擅自行动了而已。”
“这跟是不是英雄没关系，也跟未来会发生什么没关系。”
我看着她，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激昂，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坦诚。
“只是因为……现在的上条当麻，不想看到佐藤明美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仅此而已。”
佐藤明美怔住了。
她张着嘴，似乎还想再骂我几句，可是那些话语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全都化作了一声极度无奈、又极度酸楚的呜咽。
“……你真的是……最差劲了。”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怎么能轻易地走掉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哭腔。
“我都……不想把那张床还给你了……呜……”
看着她终于不再用那些尖锐的道理武装自己，而是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哭出声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我伸出手，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
我离开那张狭窄的餐桌，坐到她身边，有些笨手笨脚地，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僵硬，但很快，就在我的怀里软了下来。她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我那件廉价的t恤。
“那就别还了。”
我轻声说道，手掌在她的后背上有些生涩地拍了拍。
“反正我也习惯睡地板了。只要你不嫌弃那个房间又破又小……想待多久都行。”
佐藤明美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双手死死地揪住了我后背的衣服，哭得像个在暴雨中终于找到了屋檐的孩子。
“……笨蛋。”
她到底又骂了一句。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像是终于认命了般的妥协。
“我会赖定你的。吃你的，住你的，还要把你的不幸分给我一半。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走。”
“能遇到你这样的笨蛋……或许，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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