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的手被轻轻推了回来,他没睁眼,但手指蜷了一下。李治良收回手,目光落在胸口的木匣上,又慢慢移到帐篷角落的那排枪。
阳光从门帘缝里照进来,正好打在枪管上,亮得晃眼。几个士兵靠在墙边打盹,枪就摆在长条木桌上,一把挨着一把,像是等着人去碰。
李治良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他走过去,脚步很轻,像怕惊醒什么。他在桌边站定,盯着那支汉阳造看了好久,伸手摸了下枪托。
冰凉。
他咽了口唾沫,把枪拿了起来。分量比他想的重,差点没端稳。他用袖子擦了下枪管,动作笨拙,一下一下地蹭。
“哎哟!”雷淞然猛地睁开眼,“哥你干啥呢?”
李治良一抖,差点把枪扔了。
“你吓我一跳。”他说。
“你才吓人呢。”雷淞然撑起身子,“拿枪干嘛?你要参军啊?”
龙傲天在角落啃干粮,听见动静咧嘴一笑,嘴里还嚼着馍。
王皓正在检查洛阳铲,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史策坐在另一边,算盘放在腿上,手指拨了一下珠子,发出清脆的响。
李治良不理他们,继续擦。他越擦越用力,手却开始发抖。指头不小心碰到了扳机。
“咔哒。”
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楚。
李治良整个人僵住,脸色刷地变白,手一松,枪差点滑下去。他赶紧抱住,额头冒出汗。
雷淞然笑出声:“哈哈哈!你怕成这样?就响一下,又没炸!”
龙傲天也笑,肩膀直抖,嘴里的馍渣喷出来一点。
王皓站起来,几步走过去,伸手把枪拿过来。“别乱动。”他说,“这玩意走火能打死人。”
李治良低着头,手指还在抖。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小声说。
“知道不是故意的。”王皓检查了下枪栓,“可它不管你是不是故意。扣一下,脑袋就没了。”
李治良没吭声,手攥成拳,指甲掐进掌心。
史策抬眼,看着他,声音不高:“藏宝图不能靠哭守住,也不能靠抖守住。”
帐篷里一下子静了。
雷淞然不笑了。龙傲天低头啃馍,不敢再看。
王皓把枪放回桌上,看了李治良一眼:“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得听我的。”
李治良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就是……想试试。”他说。
“试可以。”王皓说,“但别一个人试。”
这时,帐篷帘子被人掀开。杨雨光走进来,肩章闪了下光。他扫了一圈,目光停在桌上那支刚被拿过的枪上,又看了看李治良。
“咋了?”他问。
没人说话。
杨雨光走近,拿起那支枪,掂了掂,又放下。“新兵头一回都这样。”他说,“我第一次摸枪,尿裤子了。”
雷淞然“噗”地笑出来。
杨雨光瞪他一眼:“笑啥?你到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
雷淞然立马闭嘴。
杨雨光拍拍李治良肩膀:“手抖正常。打过一回就不抖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帘子一甩,背影消失在阳光里。
帐篷里又安静下来。
李治良站在原地,手还在抖,但没退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块擦枪的布,走到桌边,蹲下身,伸手去拿另一把枪。
王皓看了他一眼,没拦。
李治良把布裹在手指上,开始擦枪管。动作还是很慢,但手稳了些。
雷淞然靠在床边,看着他哥的背影,没再说话。
史策合上算盘,墨镜推上去,揉了揉眼角。她看了李治良一眼,又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铜贝,挂在手腕上。
龙傲天啃完最后一口馍,把纸包捏成团,扔向角落的铁桶,没扔进去。他懒得捡,抱着扫帚往床边一靠,闭上眼。
王皓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已经偏西,影子拉得老长。
他回头,看见李治良还在擦枪。那把枪的枪管亮了些,布上沾了黑泥。
“换一下布。”王皓说。
李治良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布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块。
雷淞然忽然说:“哥,你真想学开枪?”
李治良没抬头:“我不想再被人抢东西。”
“那你得练。”雷淞然说,“光擦没用。”
“我知道。”李治良说,“先从擦开始。”
王皓走回来,蹲在他旁边,手搭在枪上。“明天教你装弹。”他说,“今天先学会不碰扳机。”
李治良点点头。
史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她走到桌边,把算盘放进包袱,又把铜贝塞进衣兜。
“晚上可能下雨。”她说。
“你怎么知道?”雷淞然问。
“算的。”她说完,坐回床边,不再开口。
龙傲天睁开眼,小声嘀咕:“她算得准风水,算不准谁先挨饿。”
王皓听见了,没理他。
李治良把擦好的枪轻轻放回桌上,又拿起下一把。这把枪的枪托有道裂痕,像是摔过。
他用布角一点点蹭掉缝隙里的灰。
雷淞然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背影有点不一样了。不是高了,也不是壮了,就是……不那么缩着了。
“哥。”他说,“等你能打枪了,教我。”
李治良手顿了一下。
“你不是会耍嘴吗?”他说,“不用枪也能活。”
“可有时候,嘴不管用。”雷淞然说,“昨晚上,要不是你们在,我就完了。”
李治良没说话,继续擦枪。
王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都早点休息。”他说,“明天还得赶路。”
史策已经靠在床上,墨镜戴回脸上,呼吸慢慢平稳。
龙傲天打着呼噜,扫帚滚到地上也没醒。
雷淞然躺下,枕头底下摸了摸——还是没枪。他翻了个身,看着李治良的背影。
“哥。”他又叫了一声。
“嗯?”
“你手还抖吗?”
李治良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但不像刚才那样控制不住。
“还抖。”他说,“但能干活了。”
雷淞然笑了下,闭上眼。
李治良继续擦枪。布擦过枪管,发出沙沙的声音。帐篷里只剩下这个声音,和龙傲天的呼噜。
王皓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烟斗,没点。他看着李治良,眼神有点远。
史策突然说:“他比你想的硬。”
王皓没回头:“我知道。”
“但他撑不了太久。”史策说,“护图不是靠力气。”
“他不需要撑太久。”王皓说,“只要撑到我们找到地方。”
史策没再说话。
李治良把最后一把枪擦完,整整齐齐摆回桌上。五把枪,枪口朝一个方向,像是列队。
他站起来,腿有点麻,扶了下桌子。
王皓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手还是有点抖,但没洒。
“明天教你拆枪。”王皓说。
李治良点点头。
他走回床边,坐下,摸了摸木匣。匣子还在,锁也没动过。
雷淞然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李治良看着他,轻轻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
然后他躺下,闭上眼。
帐篷外,风起来了。旗杆上的布条甩了一下,啪地打在杆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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