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到后背的时候,镇子的影子终于落在了脚前。
李治良喘了口气,喉咙干得发痒。他没敢抬头看那排歪斜的屋檐,只盯着自己鞋尖上裂开的一道口子。雷淞然在他旁边坐下,一屁股拍在土坎上,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到了。”他说,“咱这腿快走断了。”
李治良没应声,手一直贴在怀里。木匣还在,麻绳捆得结实,可他总觉得有人盯着。
这地方比山沟热闹多了。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吆喝的、蹲门口啃饼的都有。有个老头坐在竹椅里打盹,鼻涕泡一鼓一鼓。还有个孩子光着屁股追鸡,差点撞上拉粪的驴车。
雷淞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再歇下去天就黑了。”
李治良也站起来,刚迈一步,眼角扫到两个男人靠在镇口的石墩上。
一个叼着烟卷,另一个手里转着根短棍。两人穿着半旧军装,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青黑色的刺青——一条蛇缠着刀。
他们不动,眼睛却跟着兄弟俩走。
雷淞然察觉不对,脚步慢下来。李治良也感觉到了,肩膀绷紧,手攥得更死。
那两人忽然动了。
大步拦到路中间,短棍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
“哎!”叼烟的那个开口,“哪来的?”
雷淞然咧嘴一笑:“赶路的,去亲戚家吃饭。”
“饭?”另一人冷笑,“穿得跟要饭似的,还吃席?”
李治良低着头,心跳撞得肋骨疼。他想往后退,但身后不知啥时候站了个卖糖糕的老头,堵得严实。
“别紧张嘛。”叼烟的眯眼,“咱们这儿规矩简单——进镇,交三文钱过路费。”
雷淞然眉毛一扬:“还有这规矩?官府定的?”
“我们定的。”拿棍的把棍子抬起来,轻轻敲自己掌心,“你要是不服,可以试试不交。”
空气一下子僵住。
李治良的手指抠进木匣边缘。他知道这种人,山里也有,专挑软柿子捏。可现在不能翻脸,不能出事,王皓还没见着,图还没看,金钗还藏得好好的。
他悄悄把匣子往怀里塞了塞。
雷淞然突然弯腰,一屁股坐地上,接着整个人往后一倒,开始打滚。
“可怜可怜吧!”他扯嗓子喊,“三天没吃饭了!娘老子饿死了,弟弟病在床上,俺这是去讨口粮啊!”
围观的人愣了。
那两个混混也懵了,互相看了一眼。
雷淞然一边滚一边嚎:“天杀的年景!狗都不吃草!给口馍吧各位乡亲!给口馍活命啊!”
他滚到卖糖糕的老头脚边,伸手就抓篮子。老头吓一跳,往后跳两步。
人群哗地散开一圈。
李治良站在原地,脑子空白。等他反应过来,雷淞然已经滚到拿棍那人腿边,抱着对方小腿就开始哭:“大哥!您行行好!给俩铜板买碗粥喝吧!俺给您磕头!”
那人猛地抽腿,差点被绊倒。
“操!疯了吧你!”他骂了一句,抬脚要踹。
雷淞然顺势一滚,滚到李治良脚边,一把抱住他大腿:“哥!咱活不下去了哇!”
李治良浑身一激灵。
他知道该干啥了。
他“哇”地一声哭出来,蹲在地上直哆嗦:“俺们真没钱啊……就剩个破匣子……捡的……求你们放条生路……”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把木匣往衣服里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
“看着是真穷。”
“这弟弟怕是有毛病。”
“赶紧走吧,晦气。”
两个混混脸色难看。本来想吓唬俩乡巴佬捞点油水,结果弄出个耍赖的,一个装疯,一个装怂,搞得他们像欺负乞丐。
“滚!”叼烟的啐了一口,“脏死个人。”
雷淞然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拉着李治良就跑。
两人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左拐右绕,踩着泥水啪啪响。身后没人追,但他们不敢停,一口气跑了七八条岔路才停下。
靠墙喘气时,李治良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血丝顺着指缝往下淌。
雷淞然咧嘴笑了:“哥,咱这算不算闯江湖第一关?”
他说话时还在喘,额头冒汗,笑得却挺得意。
李治良没理他,低头检查木匣。麻绳松了一圈,他重新绑紧,手指抖得厉害。
“刚才……太险了。”他说。
“没事。”雷淞然拍他肩,“我早看出那俩货就是吓唬人。真狠的不开口,直接动手。他们啰嗦那么多,说明心里虚。”
李治良抬头看他:“你咋知道这些?”
“听村头赌鬼讲的。”雷淞然耸肩,“他还说,城里混混最爱挑老实人下手,一看我们这样子——衣裳破、眼神飘、走路贴墙根——就知道好欺负。”
李治良沉默。
他是真怕。从小到大,他宁可饿着也不去别人家门口多站一会儿,生怕惹麻烦。可刚才那一幕,雷淞然躺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你……是不是以前干过这事儿?”他问。
“啥事儿?”
“装疯卖傻骗钱。”
雷淞然嘿嘿一笑:“有一次饿急了,去镇上米铺前躺下,说腿断了,管掌柜要五文钱看病。结果人家认出我是山沟来的,赏了我一碗馊粥。”
李治良没笑。
他忽然意识到,雷淞然嘴上说着不怕,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怎么运转。他知道怎么活,也知道怎么躲。
而自己,只会抱紧东西,缩着脖子等危险过去。
巷子尽头传来狗叫。
雷淞然笑容一收。
他侧耳听了听,低声说:“不止一条。”
李治良也听见了。叫声由远及近,带着凶性。
“走。”雷淞然拽他胳膊,“换个路。”
两人贴着墙根往前挪。巷子窄,两边堆着柴火和破缸,头顶晾衣绳上挂着尿布和臭袜子。
走到拐角,雷淞然探头看了看。
外面是条主街,茶摊摆到路边,几个兵痞围坐着喝酒划拳。
他缩回头:“不好走。”
李治良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一看,巷子另一头出现三条野狗,龇着牙慢慢逼近。领头那只毛都秃了,嘴角挂着涎水。
“狗……”他声音发颤。
雷淞然脸色变了:“你怕狗?”
“不是我。”李治良咽口水,“是你。”
雷淞然一僵。
小时候被狼狗追的事他没忘。那次他摔进沟里,腿被咬出血,还是雷母用烧红的铁钳烫伤口才保住命。
他咬牙:“闭嘴。”
狗越走越近。
雷淞然摸了摸身上,想找块石头。可兜里只有半块干馍,还是早上藏的。
他看了眼李治良:“你还剩吃的不?”
李治良摇头。
雷淞然一咬牙,把干馍扔出去。
馍飞出去老远,砸在一口破缸上碎了。
狗群立刻冲过去抢食。
“跑!”雷淞然推他一把。
两人撒腿就冲。
刚拐出巷子,迎面撞上一辆马车。车夫骂了一句,扬鞭要抽。雷淞然一把将李治良拉开,自己险些被轮子碾到脚。
他们跌跌撞撞穿过街道,撞翻一个卖瓜的摊子。瓜滚了一地,老板娘跳脚骂街。
没人追,狗也没跟上来。
他们在一处废弃的磨坊门口停下,靠着墙喘粗气。
李治良胸口起伏,手还在抖。但他没松开木匣。
雷淞然瘫坐在地,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李治良低头看他:“你还笑得出?”
“不笑难道哭?”雷淞然咧嘴,“刚才要是你没配合,咱俩现在就在派出所挨揍呢。”
李治良没说话。
他慢慢蹲下,把木匣放在膝盖上。麻绳有点松,他重新打了个死结。
雷淞然看着他动作,忽然问:“你说……王皓哥会帮咱们吗?”
李治良抬头:“你不是说他会?”
“我是说……万一他怕惹事呢?”雷淞然挠头,“读书人,讲究明哲保身。”
“那你为啥非要找他?”
“因为……”雷淞然顿了顿,“除了他,咱谁也不认识。”
李治良点点头。
没错。这镇子这么大,他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没有王皓,他们就像瞎子走路。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天色渐暗,街上的摊贩开始收家伙。灯笼一个个亮起来,照得土路泛黄。
雷淞然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吧,天黑前得找个落脚处。”
李治良也起身,把木匣背到身后,用绳子绕过肩膀。
他们并排往前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主街上人少了些,但仍有挑担的、拉车的、唱曲的。有个算命先生坐在小凳上摇扇子,面前摆着铜钱和龟甲。
雷淞然看了眼,嘀咕:“要是能算算咱这趟吉不吉利就好了。”
李治良没接话。
他知道,有些事,算不出来。
他们走过一家药铺,门口挂着晒干的草药。风吹过来,一股苦味钻进鼻子。
雷淞然忽然停下。
“怎么了?”李治良问。
雷淞然没答,盯着药铺角落的一张告示。
上面画着两个人像,下面写着通缉令三个字。
他没看清名字,就被李治良拉走了。
“别看。”李治良说,“看了惹祸。”
雷淞然嗯了一声,加快脚步。
两人转入一条窄街,两旁是低矮的民房,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前方路口,几个孩子在玩弹珠。一只猫从屋顶窜过,惊起一群麻雀。
雷淞然深吸一口气:“哥,咱接下来去哪儿?”
李治良望向前方:“找人问路。”
他们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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