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脑袋里如同有一千个铁匠在同时敲打的剧痛给弄醒。
“呃……”他呻吟着试图坐起来，却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扑到床边的痰盂旁，“哇”地一声吐了个稀里哗啦，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那滋味，比穿越过来时摔下悬崖还要难受几分。
马小六听到动静，端着一碗不知道啥玩意熬的醒神汤进来，一边伺候他漱口，一边忍不住唠叨：“东家，您可算醒了！您昨天醉得跟滩烂泥似的，是胡先生派人用马车给您送回来的！几个人架都架不动您！傍晚时候，张夫人和小姐，还有那位刘先生，还特意来看您，带了上好的醒酒汤，可怎么叫您都叫不醒，睡得跟……跟那啥似的。”
王鼎揉着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开始回忆昨天的经历……曲江楼的雅间、米酒的甜味……刘嘉美丽的大眼睛、“大舅哥”俊朗的模样……那几位轮番敬酒，他豪气冲天一口干，然后逐一回敬，再然后就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板砖拍失忆了。
“我……我没说什么胡话吧？”王鼎有点心虚地问。根据他有限的醉酒经验，断片之后通常都没啥好事。
马小六挠挠头：“小的当时没在跟前，这就不知道了。”
王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他抱着脑袋努力回想却一无所获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片刻后，张夫人、张小曼，还有刘嘉，竟然又来了。
张夫人看着王鼎蜡黄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态，忍不住嗔怪道：“先生昨日怎地饮了那么多酒？瞧这模样，多伤身子！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了。”然后转向刘嘉：“你也是，就不能拦着点”。
张小曼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那眼神直白得几乎能烫伤人，藏都藏不住。
“我哪里知道王先生的酒量啊，再说也拦不住啊”刘嘉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只是目光在王鼎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了些，眼神里似乎多了些探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王先生，昨日在曲江楼……酒后所言，可还曾记得？”
王鼎心里叫苦不迭，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惭愧！惭愧！昨日贪杯，醉得一塌糊涂，完全断片了，酒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竟……竟半点也记不起来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刘先生海涵！”他这话说得真诚无比，因为他是真忘了。
张小曼好奇地眨着眼：“先生，‘断片’是啥意思呀？” 她心思单纯，直接问了出来。
刘嘉也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鼎，等待他的解释。
王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现代词秃噜出来了。他赶紧支支吾吾地解释：“哦，这个……‘断片’啊，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说……人喝醉之后，有那么一段记忆像是被剪掉了，断了片，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忆还能断片？像剪布一样？”张小曼更好奇了，“为啥叫断片呢？怪有意思的。”
王鼎被问得额头冒汗，只能硬着头皮圆：“这个……可能就是形容记忆像东西一样碎了吧，断了，不成片了。乡下人没啥文化，瞎比喻的，让小姐见笑了。” 他赶紧把话题岔开，再三为自己昨日的失态道歉。
张夫人见王鼎身体不适，让马小六服侍王鼎喝下醒酒汤，又嘱咐王鼎好生休养，便与小曼及刘嘉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马车上，张夫人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嘉，随口问道：“刘先生，依你看，这位王神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刘嘉微微蹙着秀眉，目光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夫人，说实在的，我也说不好。只觉得……此人蛮奇怪的。”
她顿了顿，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若说他是郎中吧，观其言行，感觉又不太像。医者的行话他极少说；号脉的手法有别于寻常郎中，轻浮得紧。而且，听闻那济世堂开张至今，他自己从未坐堂接诊过，也未见给外人开过方子，一切事务都交由那位徐先生打理。”
“但若说他不是郎中吧，”刘嘉话锋一转，眼中露出困惑，“小曼那般凶险的病症，确确实实是吃了他给的药才转危为安的，这是你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更奇怪的是他的见识。”刘嘉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似乎知道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从远在应天府的秦淮歌姬，到驻守宁远边关的铁骑将军，他竟能随口道来，甚至……” 她想起了昨日哥哥的叮嘱，于是戛然而止。
“还有，他能信口吟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绝妙的词句，可也仅此两句，再无下文。二胡拉得……普普通通，偏偏那曲调旋律，却是闻所未闻，如此不俗，哀婉动人。”
“最紧要的，说那词是自己写的、曲儿是自己谱的，不由得你不信，望社雅集，众多文人墨客都说从古至今从未听闻”
张小曼频频点头继而陷入沉思，她已彻底迷恋上这个男人了，自己早已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再不嫁人就成大龄剩女了，可是王先生是怎么想的呢？他为什么不托人来说媒呢？自己要不要主动和母亲说呢？
刘嘉总结道：“此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说他真，处处好像透着假；说他假，偏偏又有真本事。”
张夫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嗯，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人。但他是郎中应该不假，小曼的爹信中说他在营中救过众多兵士的性命呢，不然也不会从几百里外的海州送他来给小曼治病”
刘嘉没有再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王鼎那张时而精明、时而茫然、时而慷慨激昂的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人，就像一本用陌生文字写就的书，看似荒诞，却隐隐透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去翻阅，去 解读其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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