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雅间内,那少年伙计离去时带上的门扉轻响,如同落下的棋子,在这无声的棋局中敲下定音。我独立窗前,秦淮河的粼粼波光映在眼底,却照不进内心的迷雾重重。
“欲屠龙者,非止一方。”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反复刺扎着我的思绪。陈观,这条藏在永乐朝堂深处的“龙”,究竟牵扯了多少势力?东厂?纪纲?还是其他我尚未察觉的黑手?他们为何都要置他于死地?仅仅因为他可能持有的玉佩,和他所代表的、那段亟待抹去的历史?
而“火起之时,方见真章”。明夜陈府,将不仅仅是一场刺杀,更是一次各方势力的摊牌,一次在烈焰与爆炸中检验忠奸的炼狱。我,该以何种身份踏入那片死地?锦衣卫镇抚沈鹤言,前去保护朝廷重臣,缉拿凶徒?还是前朝遗孤朱文奎,去保护一个可能知晓我身世、甚至手握更多秘密的“故人”?
“故人”……“该在的地方”……
我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七婆婆那里已去过,她所知恐怕也已有限。北镇抚司是决计不能轻易回去的。诏狱?那里关押着无数囚犯,或许有建文旧臣,但在纪纲和东厂的眼皮底下,风险太大。档案库?或许藏有关于玉佩、关于那五位受赐者的蛛丝马迹,但同样戒备森严,且需要时间细细翻查,非一时之功。
最危险,也最可能藏着关键“故人”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大内。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但若非如此,那女子何必特意提及?难道宫中还有忠于建文,或者知晓内情的太监、宫女,甚至……嫔妃?
不,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明夜陈府之局。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离开醉仙楼,我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南京城的街巷之间,刻意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我没有去北镇抚司,而是去了城南另一处隐秘的联络点——一家名为“墨韵斋”的书画铺子。店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学究,姓秦,是我早年办案时无意中施过援手的人,虽非锦衣卫体系,却可靠,且有着自己的消息门路。
铺子里弥漫着墨香和旧纸的气息。秦老先生看到我乔装而来,并无多少惊讶,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继续擦拭着手中的一方砚台。
“秦老,我需要查一个人,要快,要隐秘。”我压低声音,隔着柜台说道。
“谁?”
“礼部左侍郎,陈观。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尤其是近三个月来的言行、交往、以及……府上是否有异常人员或物品进出。重点留意与火器、火药相关之物。”
秦老先生擦拭砚台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陈侍郎?他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查他,风险不小。”
“我明白。价钱好说,但要快,最迟明日晌午前,我要看到东西。”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日巳时,来取。”
“还有,”我补充道,“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南京城内,是否有陌生面孔在打探、或者可能囤积火药、硝石之类的东西。特别是与东厂、或者某些江湖人物有关的线索。”
秦老先生再次点头,没有多问一句。这就是我喜欢与他打交道的原因。
离开墨韵斋,天色已近黄昏。我没有停歇,又去了城西的铁匠胡同,找了一个相熟的、专营各类奇巧器械的匠人。我定制了几样小东西——几枚特制的烟雾丸,声音不大,但发烟极快极浓;一捆掺了乌金丝、异常坚韧的细索;还有几片薄如蝉翼、却能在关键时刻挡住要害的钢片。明夜若真有火器,硬拼是下策,如何在一片混乱中保全自身、观察局势,才是关键。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回到那处废弃货栈时,夜色已浓。货栈里霉腐的气息依旧,但此刻竟让我感到一丝畸形的“安全”。至少这里,暂时无人打扰。
我靠坐在墙角,就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再次取出那两枚蟠龙玉佩。一枚是我的,龙身完整,昂首向天;另一枚来自面具人,龙目缺失,带着一种悲怆的残缺感。五指收拢,冰凉的玉佩硌在掌心。
父亲……镇南王朱文奎……这个称呼陌生得可怕。我的记忆里,只有养父那张严肃而偶尔流露出温和的脸。他教我识字、练武、办案,告诉我忠君爱国,却从未提及我来自何方。他临终前将那枚玉佩交给我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如今想来,充满了无尽的挣扎与无奈。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在完成某项托付?
那素衣女子,她又是谁?面具人的妹妹,她显然在“靖难遗孤”中地位不低。她冒险与我接触,传递信息,是真的因为我的血脉而选择信任,还是另有所图?她想利用我做什么?搅乱局势?保护陈观?还是……让我去对抗东厂,甚至对抗这整个永乐朝廷?
“望君慎择。”
选择?我有得选吗?从我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从我被卷入这蟠龙玉佩的谜局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是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我现在能做的,不是妄想跳出棋盘,而是尽量看清棋局,让自己这枚棋子,在不可避免的碰撞中,存活得更久,甚至,反过来影响棋局的走向。
明夜陈府,就是第一步。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身体需要恢复,精神更需要集中。脑海里开始模拟陈观府邸的地形——那是朝廷赏赐的宅院,位于城南显贵聚集之地,高墙深院,守卫必然森严。何处可能埋设火器?何处易于潜入和撤离?何处是观察全局的最佳位置?
各种可能性在脑中推演,混杂着对身份认同的迷茫,对未知危险的警惕,还有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突然冒头的、属于“朱文奎”的好奇与不甘。
这一夜,注定短暂。当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时,我睁开了眼睛,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风暴将至,而我,已站在风暴眼的边缘。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蟠龙谜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