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远处落星墩的厮杀声如同为这场决定命运的对话擂响的战鼓。老和尚的问题,如同利剑,直刺我内心最深处的迷茫与挣扎。
他手持螭龙玉佩,目光如炬,问我是为了身份,为了反叛,还是为了安定?
我知道,任何虚伪的掩饰或空洞的口号,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守护者面前都毫无意义。他看的不是言语,是心。我必须坦诚,也必须做出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背心剑气的躁动和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目光迎向老和尚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大师既然问起,晚辈不敢隐瞒。”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藏经阁中显得异常清晰,“此事,需从晚辈的身世说起……”
我没有再隐瞒,将自己是前朝镇南王世子朱文奎的身份,以及如何被卷入陈观案、如何被螭龙玉佩找上、如何一步步追查至苏承业、如何获悉“湖底金”与八十五万两白银的秘辛,乃至如今南京城内东厂(冯太监与北京曹震霆)、螭龙、锦衣卫(已基本被冯太监掌控)各方势力纠缠倾轧的现状,尽可能地简洁明了地叙述了一遍。我提到了冯太监的贪婪跋扈,螭龙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也提到了北京东厂清理门户的意图,以及沐家维持稳定的立场。
“……故此,大师所问,晚辈追寻这‘湖底金’,初衷确是为了弄清身世,摆脱追杀,在这乱局中求一线生机。”我坦然承认最初的私心,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坚定,“然而,一路追查至今,目睹陈观被建文旧部清算之疑,苏承业暴毙之惨,更亲眼见得冯让老阉勾结逆党、把持朝纲、贪墨无度,致使南京乌烟瘴气,民怨暗涌;螭龙为达目的,行事狠辣,罔顾人命,更囤积军械,其心叵测,恐有掀起更大风波之险!”
我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带着连日来压抑的愤懑与忧虑:“这八十五万两白银,乃洪武皇帝为保朱明国祚所设之储备。若落入冯让此等巨蠹之手,不过助长其贪欲,滋养更大的腐败;若被螭龙这等只知破坏、不顾苍生的逆党所得,则必成祸乱之源,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卷入战火,家破人亡!”
我向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和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晚辈虽身负前朝血脉,然自幼长于民间,深知太平之不易,黎庶之疾苦。靖难已过二十余载,永乐皇帝虽得位……有其因由,然天下粗安,百姓稍得喘息。晚辈不愿,亦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仇旧怨,或那虚无缥缈的复国执念,再启战端,将这江南繁华之地,乃至整个天下,拖入血火之中!”
我顿了顿,感受着赵诚和沐姑娘投来的复杂目光,也感受到老和尚眼神中那锐利的审视似乎柔和了一丝。我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真诚:
“大师,晚辈今日追寻至此,并非为了凭借此资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亦非为了将其献于当今,换取荣华富贵。晚辈所求,乃是掌控此力,而非被其掌控!”
“唯有掌控此力,方能阻止它落入奸佞与狂徒之手,酿成更大灾祸!唯有掌控此力,晚辈方有足够的筹码与能力,在这乱局中保全自身,廓清环宇,铲除如冯让这般国之蛀虫,遏制如螭龙这等世之隐忧!晚辈愿以此力,求一个当下之安定,阻一场未来之兵燹!”
我将自己的立场清晰地摆了出来:不执着于反叛永乐,也不完全认同现状,而是着眼于阻止更大的灾难,利用这笔力量来清除眼前的腐败与威胁,维护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太平。这是一个基于现实考量,超越了简单忠奸与朝代更替的立场。
说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将选择权,交还给了这位手持玉佩、守护秘密的老人。是相信我的诚意,将关乎国运的巨资交托,还是认为我野心勃勃、言不由衷,将我们逐出甚至留下?
藏经阁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老和尚手中乌木念珠被缓缓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愈发清晰、预示着落星墩战斗已趋白热化的兵刃交击与呼喝声。
老和尚的目光低垂,看着掌心那枚螭龙玉佩,仿佛在透过它,审视着洪武皇帝的初衷,审视着二十多年的风云变幻,也审视着我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看尽世事的眼中,复杂的神色流转,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阿弥陀佛……”他低宣佛号,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释然,“洪武爷当年设此秘库,留待朱氏子孙于危难时启用,其本意,乃是延续国祚,保全社稷,而非为了满足一姓一氏之私欲,更非为了掀起无谓之战火,令生灵涂炭。”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施主虽身负前朝血脉,却能跳出私怨,心系黎民,着眼于当下之安,防范未来之乱。此心此念,与洪武爷设立秘库之初衷,暗合。”他缓缓将手中的螭龙玉佩递还到我面前,“此物,物归原主。它选择了你,或许,正是天意使然。”
我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他……他认可了我的立场?他将玉佩还给了我?!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枚失而复得、更添几分沉重意义的玉佩。
“然而,”老和尚语气一转,神色再次变得肃穆,“秘库之力,非同小可。老衲只是守言守信,却不知开启之法,陈大人已经来过几次也未能打开。老衲可以为你指引前路,但能否真正驾驭这份力量,用于你方才所言之道,而非迷失其中,还需看你自身的造化与定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定格在我脸上,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现在,请三位施主好生思量。”
接过玉佩,意味着接下了守护与运用这笔巨资的责任,也意味着正式卷入了与冯太监、螭龙乃至更高层势力对抗的漩涡中心。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螭龙玉佩紧紧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沉重历史。我迎着老和尚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晚辈,准备好了!”
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为了活下去,为了心中的那点念想,为了阻止眼前可见的灾难,我别无选择,亦……义无反顾!
老和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笑容。
“善。既然如此,随老衲来吧。”他转过身,那佝偻的身影仿佛瞬间挺直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向着藏经阁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真正的秘库入口,即将在我们面前揭开神秘的面纱。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也必将随之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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