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旧港雨夜的潮湿与阴冷暂时隔绝。林溪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剧烈喘息着，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晕开深色水渍。陆沉半倚在墙边，肩胛处的伤口虽经紧急包扎，仍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混着雨水浸透了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这处位于废弃渔船底舱的隐蔽点，是陆沉早年布下的后手之一。空间狭小逼仄，仅能容纳数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海腥味。唯一的照明是角落里一盏依靠蓄电池的昏黄应急灯，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锈迹斑斑的舱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林溪的左臂依旧残留着过度使用共感后的麻木感，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神经末梢下持续刺扎。她强忍着不适，摸索着找到储存在密封箱里的基础医疗用品——纱布、消毒酒精、止血粉，还有安遥留下的那几支标签模糊的强效舒缓剂。她动作略显笨拙地替陆沉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污和泥泞，酒精接触皮肉的刺痛让他肌肉瞬间绷紧，闷哼一声，却没有睁开眼。
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失血和黎琛利刃上附着的诡异污染正在侵蚀他的生命力。林溪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冰冷得吓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攫住了她，不仅仅源于眼下的追杀，更源于陆沉身上那些层层叠叠、无法看透的秘密。
她想起雨巷中那个装疯卖傻、塞给她银币的流浪汉，想起他浑浊眼中刻骨的恐惧和那句嘶哑的警告。犹豫片刻，林溪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刻有鲸歌符号的旧银币。银币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触手冰凉，上面的鲸鱼图案线条古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重量。
“这是……”陆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银币上，瞳孔微微一缩。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个老渔民给的，”林溪将银币递到他眼前，“他说‘门要开了…别信光’。你认得这个？”
陆沉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凝视着银币上的鲸歌符号，眼神复杂难明。舱外风雨声渐骤，敲打着船体，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更衬得舱内一片死寂。
“鲸歌银币…”良久，陆沉才低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是‘守秘人’的信物。极少现世…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平衡已被打破，禁忌将被触及。”
“守秘人？”林溪追问，这个名词她在调查“星尘号”和旧港传说时曾模糊地听过，却始终不得其详。
“一些古老血脉的传承者，或者…意外知晓了不该知晓之事的倒霉蛋。”陆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他们守着关于‘异常’的部分真相和规则，大多选择隐匿，避免介入。这银币，既是身份的证明，也可能是一种…诅咒的媒介。”
“诅咒？”
“触碰银币蕴含的禁忌知识，可能会加速自身被‘污染’的过程，或者…更糟。”陆沉的目光扫过林溪疲惫却执拗的脸，“有些秘密，知道本身就会引来‘注视’。”他意指的，显然是那些潜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林溪握紧了银币，冰凉的触感似乎正缓慢渗入她的掌心。她想起触碰罗盘时被拖入“星尘号”沉没噩梦的经历，想起耳边日益清晰的“低语”，想起旧港区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异现象。她早已被卷入漩涡，所谓的“禁忌”和“注视”，或许从她收到那个匿名包裹起，就已如影随形。
“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深渊之眼’、你叔叔、灯塔下的东西…还有你母亲…”她顿了顿，注意到陆沉在听到“母亲”二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如果这银币能带来线索，哪怕真是诅咒，我也得试试。”
陆沉默然了。应急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又格外阴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林溪话中的无奈与决绝。
“给我看看。”他终于伸出手。
林溪将银币放入他掌心。陆沉的手指因失血而冰冷，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他仔细摩挲着银币上的纹路，特别是那只仿佛在深海遨游、引吭高歌的鲸鱼。
“鲸歌…在古老的记载里，有时被视为穿越迷雾、指引方向的信号，但也可能是…引来深潜巨物的诱饵。”陆沉的声音低沉下去，“旧港的灯塔，在很多年前，也曾被叫做‘鲸歌灯塔’。传说在特定时刻，灯塔的光会与深海中的某种频率共鸣，发出类似鲸歌的声音…”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然加剧的头痛打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伤口的疼痛和精神的损耗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力。林溪见状，连忙拿回银币，扶着他慢慢躺倒在铺着旧帆布的角落。
“先休息，”她替他盖上一件散发着霉味的厚外套，“无论如何，等雨小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外面的人不会放弃搜索。”
陆沉闭上眼，呼吸依旧急促，但似乎默许了她的安排。林溪坐在他身旁，手中紧握着那枚鲸歌银币。舱外风雨如晦，舱内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船体的单调节奏。
她低头看着银币上那只孤独的鲸鱼，仿佛能听到它穿透深海的歌声，悠远、空灵，却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这枚银币是线索，是警告，也可能正是通往更黑暗真相的钥匙。禁忌已被触犯，而他们，正站在风暴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溪将银币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似乎与她掌心的温度缓缓交融。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险难测，而这枚小小的银币，或许将是他们在无尽黑暗中的唯一微光——哪怕这光，本身就可能灼伤握持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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