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的空气凝滞如铁锈。
林溪的指尖还残留着从罗盘凹槽中取出人骨残片的触感——那种干涩、脆硬的质地，带着跨越数十年的死亡寒意。她刚刚共感到的“星尘号”沉没记忆尚未完全消退，冰冷的海水与金属扭曲的尖啸仍在脑中回荡。而现实之中，陆沉那双总是克制冷静的眼睛，此刻正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暴怒与痛苦。
“陆家每一分钱都沾着人血！”
他攥碎的玻璃杯渣深陷进掌心，鲜血混着旧港的潮湿，滴落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门外，金牙强那变调的狂笑伴随着铁门被撞击的闷响，一声比一声急促：“老板要你们的眼睛看灯塔！”
林溪猛地回过神，将人骨残片迅速塞回罗盘凹槽，一把拉起几乎失控的陆沉：“先离开这里！”
陆沉像是被惊醒，眼神一凛，反手扯过靠在墙角的锈蚀钢管，动作狠戾得如同换了一个人。当铁门被第三下撞击轰开一道缝隙时，他猛地将钢管从缝隙中刺出——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走通风管道！”陆沉哑声道，一把推开角落废弃的通风栅栏。
林溪率先钻入，狭窄的管道内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霉味，她的手肘在粗糙的管壁上擦出血痕。陆沉紧随其后，却在半途猛地回身，将追进来的两名混混直接捅翻在地。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精准、高效，甚至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残忍。
“你……”林溪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他眼底未散的赤红。
“他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陆沉打断她，声音低冷，“我叔叔最喜欢用这种‘消耗品’来铺路。”
管道尽头是一处废弃的排水井，下方连接着旧港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两人攀着生锈的铁梯下滑，井壁上凝结着冰冷的露水，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腥咸气息——那是“深渊之眼”实验中常用的生物稳定剂的味道。
落地时，林溪的共感能力被动触发，一阵剧烈的耳鸣袭来。她“听”到井底残留的混乱回响：沉重的脚步声、金属容器的拖拽声，还有压抑的、非人的呜咽。
“这里曾经是运输通道，”陆沉低声道，打开手机照明，光束扫过墙角几处模糊的喷漆标记——一个扭曲的眼瞳，下方标注着日期和编号，“他们用这里运送‘实验材料’。”
林溪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收敛共感：“那个指骨…你真的不知道？”
陆沉默然片刻，从衣袋里取出那张从加密设备中恢复的、他母亲站在“星尘号”甲板上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温婉，颈间挂着一枚黄铜吊坠——与林溪手中的罗盘材质一模一样。
“我父亲死后，叔叔接管了家族所有事务，包括‘星尘号’的后续研究。我只知道母亲在那次事故后‘病重’，被长期隔离治疗……”他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声音沙哑，“直到三年前，我才在家族被封存的档案里，查到‘深潜者计划’的存在，和‘共鸣者’的实验记录。”
所以他才找到她。所以他才对旧港如此熟悉。
林溪看着他被阴影覆盖的侧脸，那句“你利用我”在喉间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突然，远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夹杂着金牙强那熟悉的、却变得扭曲的嘶吼：“在下面！堵住出口——”
金牙强又是一马当先，手中改装射钉枪砰砰乱射，钢钉打入墙壁溅起火星。他身后四五名手下眼白浑浊，裸露的皮肤上浮现蛛网状青黑血管，动作却快得诡异，直扑二人。
陆沉反应更快，侧身避过钢钉的同时，已抄起墙边锈蚀的钢水管，横抡而出。钢管砸在一人膝弯，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人却只踉跄一步，嘶吼着再度扑上。
“被污染了，”陆沉格挡间喘息着低喝，“小心他们的血！”
林溪被迫退向角落，混乱中试图发动共感干扰，却如撞上一堵无形墙壁——这些人的意识已被彻底侵蚀，只剩狂热的空洞。她强忍反噬的头痛，目光扫过战局，忽见金牙强并未加入围攻，而是退至门边，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暗红肉瘤状物体，口中念念有词。
那肉瘤随祷言微微搏动，表面睁开数只细小的幽蓝眼睛！
“陆沉！”林溪失声警告。
几乎同时，肉瘤射出一道扭曲的光束，并非直击陆沉，却扫过地面血迹。陆沉方才滴落的血珠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化作缕缕黑红色血丝，反向缠向他的脚踝！
陆沉动作一滞，被一名污染者趁机挥刀划破手臂。伤口不深，血珠渗出却瞬间发黑，皮肤下青黑色脉络如蛛网蔓延。他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攻势却愈发狠戾，钢管精准捅穿另一人喉骨。
林溪心口一紧。她清楚地看见，陆沉伤口处的污染蔓延速度，远慢于寻常人。
——他对污染有抗性。
这念头刚起，金牙强手中的肉瘤突然发出刺耳尖啸，所有污染者动作齐齐一顿，眼窝、口鼻中钻出细如发丝的幽蓝触须，身体如吹胀般鼓起！
“他们要异变了！”陆沉厉声喝道，一把拽过林溪推向身后通风口，“走！”
林溪被他推得踉跄，回头瞬间，正见一名污染者躯体爆开，飞溅的黏液腐蚀地面嘶嘶作响，而爆裂中心竟钻出数条缠绕扭曲的章鱼触须状组织，狂乱抽打四周！
陆沉已退至她身侧，挥钢管砸碎触须，溅开的黏液在他手臂灼出青烟。他额角沁出冷汗，呼吸间带出细微颤音，显然在强忍剧痛。
“一起走！”林溪反手抓住他衣襟，共感能力不顾代价地扩张，将防空洞内残留的恐惧、绝望情绪疯狂汇聚，化作无形尖刺，狠狠扎向那搏动的肉瘤与异变体！
十分钟后，两人从一处隐蔽的检修口钻出，重回旧港地面。眼前是连绵的、被雨水浸透的棚户区，远处，远洋国际集团巨大的霓虹logo在阴云下闪烁着冷漠的光。
陆沉在一个转角停下，掀开一块伪装成垃圾堆的木板，露出向下的阶梯——这是他早年调查时秘密布置的另一个安全屋——个废弃的早已生锈的档案室。
“今晚之后，我叔叔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我们。”他侧身让林溪进入，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内回荡，“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林溪抬头，看向他伤痕累累的手，和那双沉淀了太多沉重秘密的眼睛。她握紧了手中的罗盘，那里面嵌着的指骨，仿佛正隔着时空发出无声的悲鸣。
“然后呢？”她轻声问，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那片被资本与阴影吞噬的港口，“让你一个人，继续在这锈链缠身的深渊里走下去吗？”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旧港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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