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仅有的一盏应急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将废弃渔船底舱改造成的狭小空间照得影影绰绰。陆沉躺在角落用旧帆布和木箱临时搭成的床铺上，依旧昏迷不醒。
老舵——那位沉默寡言的守船人，如同雕像般坐在更深的阴影里，仅剩的独眼在昏暗中泛着微光，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递给林溪一块相对干爽的破布，动作僵硬，没有任何言语。
林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强迫自己站稳。她左臂的麻木感并未因短暂的休息而缓解，反而像冰冷的藤蔓，隐隐有向肩颈蔓延的趋势，视觉边缘那些瓷器裂纹状的虚影也挥之不去。这些都是过度使用共感能力，以及被此地浓烈精神污染侵蚀的代价。
她走到陆沉身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高烧并未退去。他似乎陷在更深的梦魇里，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偶尔泄露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母亲…别去…眼睛…”
林溪的心揪紧了，她从沾满泥污的背包里取出刚从黑市换来的特效抗生素和几支以那块奇特的金属换来的“抗污染舒缓剂”。麦老板那贪婪又警惕的眼神，以及他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提醒——“远洋的船…最近在自由城邦卸的货…有点腥”——像一根刺，扎在她本就纷乱的心绪里。
她先小心地给陆沉注射了抗生素，然后，拿起一支“抗污染舒缓剂”。透明的针管内，充盈着一种呈现诡异蓝色荧光的液体，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散发着一种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活性。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陆沉臂膀静脉的瞬间——
“别用那个！”
一声嘶哑而急切的低吼自身侧传来。林溪手腕一颤，针管差点脱手。
只见原本昏迷的陆沉竟强行撑开了一丝眼皮，眼神涣散却带着惊人的厉色，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药剂。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这药…不能用！”他声音破碎，带着高烧引起的沙哑，但语气中的惊怒与肯定不容置疑。
林溪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惊住：“这是抗污染药剂！你的伤…”
“黑市…大部分所谓的‘抗污染药’…都是陷阱！”陆沉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伤口，让他痛得一阵抽搐，但他攥着林溪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里面掺了高成瘾性的物质…甚至…更糟的东西！”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蓝色荧光液体：“你看…看瓶底…”
林溪依言将药剂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向针管底部。在那里，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包装融为一体的银色波纹状标志，映入她的眼帘。那图案，隐隐构成一个抽象的眼睛轮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诡异。
“这是…‘深渊之眼’的暗记？”林溪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陆沉为何如此激动。
“是…”陆沉脱力般松开了手，重重跌回床铺，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他们…用这种掺假的药剂控制底层的污染者…让他们在痛苦中产生依赖，沦为组织的廉价炮灰…或者…实验的消耗品…”他闭上眼，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源头…在自由城邦…他们控制的实验室…”
林溪握着那支冰冷的药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回想起麦老板兜售药剂时那贪婪精明的眼神，想起安遥曾毫不留情地揭露这是“掺了守望者卵胞的毒品”，如今再加上陆沉的指认和这确凿的暗记…
“更糟的东西…”她喃喃重复着陆沉的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从“鲎壳”仓库带出的那罐深蓝色、仿佛具有活性的黏稠样本。难道…
巨大的后怕与被欺骗的愤怒涌上心头，但比这更冷的，是迅速蔓延开的猜疑。
她缓缓放下药剂，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沉。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陆沉粗重的呼吸声。
“你对这些…”林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刃般的锋芒，“对黑市的渠道，对‘深渊之眼’运作的细节…怎么会熟悉到这种程度？”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仅仅是调查所得吗？还是…”
陆沉避开了她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比旧港的浓雾更令人窒息。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被触及了某个不愿面对的禁区。
“有些信息…接触多了，自然会知道。”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种保护性的、却将人远远推开的疏离。
林溪心中的那点因他重伤而升起的柔软和怜悯，瞬间被这股冰冷的猜忌冻结。
她想起他之前对某些旧港秘密通道的熟悉，想起他面对黎琛时那远超常人的身手和冷静，想起他最初接近自己时那看似巧合的相遇…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她不愿深想的可能性——他置身于此等黑暗中的深度，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她看着陆沉因伤痛和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庞，又看了看那支被他厉声阻止、可能蕴藏着更可怕阴谋的药剂，最终，目光落回到他即使昏迷也下意识护着的、放有母亲照片的贴身口袋。
信任，在这一刻，如同她视野中那些不断闪烁的瓷器裂纹，布满了岌岌可危的痕迹。
她将那只未被污染的抗生素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而那只泛着幽蓝荧光的“抗污染舒缓剂”，被她轻轻放在了旁边的木箱上，像一枚沉默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安全屋外，风雨声似乎更急了。而屋内的沉默，比风雨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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