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一夜在无声的模拟操练和紧绷的神经中度过。当黎明的微光勉强驱散黑暗时,营地里的士兵们大多脸色青白,眼窝深陷,比前一天更加憔悴。冻伤的痛苦、饥饿的折磨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王二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模拟动作而有些僵硬的手臂,将冰冷的火铳紧紧抱在怀里。经过一夜的反复记忆,装填、压实、瞄准的步骤已经清晰地刻在他的脑中。虽然这无法改变火铳本身劣质的事实,但至少能最大程度避免因操作失误导致的悲剧。他看到张老栓和狗剩也顶着黑眼圈,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笃定,心下稍安。
果然,天刚亮,急促的锣声就撕裂了清晨的寂静。校验火铳的时候到了。
校验场设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竖着几个简陋的草人靶子。士兵们被驱赶着排成混乱的队列,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可能救命也可能要命的铁管。军官们站在前方,脸色严峻,尤其是那名哨官,手里拿着皮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王老五站在队伍一侧,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目光不时瞟向王二,等着看他的笑话,或者更期待看到一场“意外”。
校验开始。过程粗暴而危险。士兵们被依次叫上前,对着草人靶子进行装填和射击。由于缺乏训练和紧张,状况百出。
有人手忙脚乱,装药时撒了一地;有人通条没插稳,掉在地上;更有人点火时手抖得厉害,火绳差点烧到自己。最危险的是,果然出现了炸膛的迹象,一名士兵在点火后,枪管处发出一声闷响,冒出浓烟,虽然没完全炸开,但也吓得他瘫软在地,枪管明显出现了裂缝,被军官骂骂咧咧地拖了下去。
每一次失误,都引来军官的厉声斥骂和鞭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汗臭味和浓郁的恐惧。
张老栓和狗剩看得脸色发白,手心冒汗。狗剩更是紧张得牙齿打颤:“王……王二哥……我……”
“别怕。”王二低声道,“就按昨晚练的来,一步一步,别慌。”
很快,轮到了他们这一伍。
王老五特意凑到近前,盯着王二。
第一个上的是张老栓。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王二昨晚教的步骤,虽然动作缓慢甚至有些笨拙,但顺序清晰:倒药、装弹、压实、点火。整个过程虽然谈不上流畅,但稳稳当当,没有出错。
哨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过了。
王老五皱了皱眉。
接着是狗剩。少年紧张得同手同脚,但在王二鼓励的目光下,他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流程,只是在点火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总算有惊无险。
哨官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个瘦弱的少年,又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王二,依旧没说话。
最后轮到王二。
王老五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王二平静地走上前。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清晰、稳定、准确,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模拟倒药,量感精准;装弹,轻巧到位;压实,力度均匀;最后侧身、抵肩、瞄准、点火,一气呵成,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整个过程比前面所有人都要熟练和规范,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触火铳的新兵。
周围一些老兵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哨官的眼神更是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王二。
王老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而变成难以置信和更深的嫉恨。这怎么可能?!这小子难道以前摸过火铳?
王二完成动作,平静地退到一边。哨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叫王二?以前用过火铳?”
王二躬身回答:“回大人,未曾用过。只是昨夜见大人演示,牢记于心,自行揣摩练习而已。”
自行揣摩练习?就能到这种程度?哨官显然不信,但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哼了一声,没再追问,示意下一组上前。
王老五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却又无可奈何。他狠狠地瞪了王二一眼,灰溜溜地走开了。
火铳校验在一片混乱和压抑中结束。又有几人因操作严重失误或被鞭打,或受伤。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然而,还没等士兵们从火铳校验的紧张中缓过神来,营地中央突然响起了集结的号角声,比以往更加急促和响亮。
一名传令兵骑着快马飞驰而至,在高处挥舞着令旗,高声宣布着来自主帅杜松的最新命令:
“总兵大人有令!全军即刻开拔,目标:界凡山!趁鞑子主力尚未集结,一举攻克界凡山,抢占制高点!”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引起了更大的波澜!
界凡山?王二听到这个名字,脑袋里嗡的一声!作为了解萨尔浒之战大致脉络的穿越者,他清楚地记得,历史上杜松正是在错误情报的误导下,分兵急进界凡山,导致兵力分散,最终被后金军主力各个击破!界凡山,那是死地!是诱饵!
此刻明军疲惫不堪,冻伤严重,士气低落,却要仓促进攻一处地形不利、敌情不明的山头?这简直是自杀!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王二的心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能去!那是陷阱!
然而,他刚向前迈出半步,手臂就被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死死抓住。
是张老栓。
老兵的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严厉,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二子!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王二急道:“老栓叔!界凡山去不得!那肯定是……”
“闭嘴!”张老栓手上用力,指甲几乎掐进王二的肉里,声音带着颤抖,“那是总兵大人的将令!你一个小兵,敢妄议军机?还想不想活了?!插嘴是死罪!乱军心是死罪!你想被当场砍头吗?!”
王二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看着张老栓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士兵们麻木或茫然的神情,看着那些军官们已经开始大声催促队伍开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人微言轻。在这个等级森严、军法如山的时代,他任何超出身份的言论,不仅无法改变大局,反而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历史的大势,如同滚滚车轮,岂是他一只蝼蚁所能阻挡?
狗剩也吓坏了,紧紧拉着王二的衣角,小声道:“王二哥,别……别去……”
王二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他看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看着队伍开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般缓缓蠕动起来,方向直指那座象征着死亡和失败的界凡山。
他知道,悲剧已经无可避免。
他救不了这支军队,甚至可能连自己也救不了。
那种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痛苦,比浑河的冰水更加刺骨。
张老栓松开了手,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王二:“二子,我知道你机灵,可能看出点什么……但在这地方,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活下去……
王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和绝望气息的空气。
是的,活下去。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巨大悲剧中,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他不再试图做任何徒劳的挣扎,只是默默地背起那支劣质的火铳,握紧了锈蚀的腰刀,跟着混乱的队伍,迈向了通往界凡山,通往萨尔浒最终炼狱的道路。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血海尸山中,为自己和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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