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新修的水泥硬化路面,发出平稳的“沙沙”声,与几年前回乡时那种颠簸簸簸、尘土飞扬的感觉已是天壤之别。
车窗外,熟悉的青山在冬日的薄雾中显露出沉静的墨绿色轮廓,一如往昔,默默注视着归来的游子。
“爸爸,快到了吗?”李昱扒着车窗,小鼻子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好奇地看着外面掠过的田野和村庄。
“快了,看到前面那片竹林了吗?拐过去就是爷爷奶奶家。”
张山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语气里带着归家的松弛。
孙雪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两个女儿。
张欣正戴着耳机听故事,小大人似的沉稳;李昱则兴奋地扭来扭去。
她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但心底深处,却因即将再次面对公婆,而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困惑与担忧。
公婆执意离开的背影,至今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过年。
自从李昱出生刚满两个月,老家这条盼了多年的公路终于彻底修通,变成平坦的水泥路后,他们回来的次数就频繁起来,寒暑假、春节,一年总要回来两三次。
张山的父亲张川和母亲李英也来过省城好几次。
今年冬天老家特别冷,孙雪心疼老人,让张山把二老接到省城过冬,想着让他们享享福。
那半个月,孙雪自问尽心尽力。她每天变着花样做丰盛的晚餐,生怕不合老人胃口。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她和张山因为工作习惯,吃饭速度较快,通常很快就吃完了。
每次吃完,她都会体贴地对还在细嚼慢咽的公婆说:“爸,妈,你们慢慢吃,多吃点。”
可公婆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放松,脸上反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然后默默地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第二天,情况更是出乎意料。
孙雪和张山还没吃几口,公公和婆婆竟然先后放下了碗筷,说吃好了。
第三天、第四天……皆是如此。孙雪心里纳闷,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她悄悄问张山,张山也摸不着头脑,只说可能老人饭量小。
直到有一天夜里,孙雪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惊醒。
她推了推身旁熟睡的张山,小声说:“张山,你听,家里好像有动静?”
张山立刻清醒,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厨房方向传来极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他心头一紧,轻轻起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厨房。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亮了厨房的灯。
灯光下,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惊呆了——父亲张川正背对着他,佝偻着腰,就着厨房操作台上中午剩下的、已经冰凉的几盘菜,大口大口地吃着冷米饭,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突然的光亮让张川吓了一跳,他猛地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门口,脸上瞬间写满了慌乱和无措,像是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他手里还端着饭碗,嘴唇嗫嚅了几下,才低声解释道:“我……我实在有点饿了,没想到……吵到你们了。”
张山看着父亲那副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心疼又是疑惑。
他走过去,摸了摸冰冷的菜盘,声音有些发涩:“爸,饿了怎么不热一下?吃冷的对胃不好。”
“没事,没事,热的麻烦,这样挺好,挺快的。”张川连忙摆手,匆匆把最后几口饭扒进嘴里。
就这样,公公婆婆在省城住了半个月,无论张山和孙雪如何挽留,二老还是态度坚决地自己买了车票,坐车回了老家。
送走父母后,张山和孙雪讨论了很久,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父母待不下去?
思绪被孩子们的欢呼声拉回现实。“到了!爷爷奶奶家!”车子稳稳停在那栋熟悉的、带着小院的二层小楼前。
听到车声,张川和李英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李英一把抱起扑过来的李昱,连声叫着“心肝宝贝”。
张川则接过张山手里的行李,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院子里,年货已经备齐,散发着腊肉和干果的香气,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
晚上的家宴自然格外丰盛,都是老家的特色菜,也是张山记忆中的味道。
席间,气氛热闹而温馨,两个孩子围着爷爷奶奶说个不停,暂时驱散了张山和孙雪心头的些许阴霾。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那口烧得旺旺的火塘边。塘火跳跃,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温暖而安详。
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更衬得冬夜宁静。张欣和李昱玩了一天,此刻靠在妈妈和奶奶身边,昏昏欲睡。
看着父母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慈和却又难掩岁月痕迹的面容,张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压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爸,妈,这次回来,我还是想问问……今年冬天在省城,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是不是我和小雪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不高兴了?”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只有火塘里的火焰,依旧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李英看了看丈夫,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张川沉默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干裂口子的大手,在跳跃的火苗上方缓缓翻烤着,仿佛在组织语言。
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没有看张山和孙雪,而是盯着那团温暖的火焰,声音低沉而缓慢:
“山娃子,小雪,你们……别多想。不是你们不好。你们很好,真的。”
他顿了顿,“是我们在省城……不习惯。”
“那里太好了,太干净了,可我们……一天除了吃,就是睡,像个废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力感,“在村里,隔壁邻居,谁家锅底朝上我都清楚,蹲在门口就能唠半天。在你们那楼里,隔壁住的是谁?干啥的?见面点个头,人家要不不理,要不就是急匆匆走了。下去小区那个花园晒太阳,都是带娃的老头老太太,说的都是我们听不懂的城里话,我们……我们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啊。”
他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张山和孙雪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他们从未从父母的角度去思考过这些问题。
张川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更深的无奈:“你们呢,一天上班忙得脚不沾地,辛苦。我们想帮帮你们,可……煮饭那个液化灶,一拧,‘砰’一声,火苗蹿老高,你妈胆小,不敢用。接孩子放学,我们路不熟,车又多,怕给你们添乱,把孩子弄丢了……我们啥也帮不上。”
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愧:
“我们人老了,牙口不好,吃饭慢,嚼得也慢。每次看你们很快吃完了,坐在那里等我们,我们这心里……就不得劲。让你们小辈等我们老辈,像什么话?所以……后来看你俩快吃完的时候,我们就不吃了,想着……想着你们就不用等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不是因为嫌弃,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深爱,因为不想成为负担,因为那份融入骨血的、对子女的体谅,以及……面对陌生环境与自身衰老的深深无措和孤独。
孙雪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老人看见。
她想起自己每次那句自以为体贴的“你们慢慢吃”,在公婆听来,竟是催促和压力。
她想起公公深夜在厨房就着冷菜狼吞虎咽的画面,那不是饿,那是怕白天吃慢了耽误他们时间,怕他们等待而委屈了自己的胃啊!
张山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尖酸涩得厉害。
他看着父亲在火光映照下更加清晰深刻的皱纹,那每一道纹路里,似乎都刻写着他们在城市高楼里的寂寞与挣扎。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有点好吃的,父母总是说不爱吃,硬塞到他和哥哥姐姐碗里。
如今,他们老了,这份爱变得更深沉,也更小心翼翼,甚至到了苛待自己的地步。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父亲那双粗糙、被火光烤得温热的大手,声音沙哑而哽咽:
“爸……妈……对不起,是我们……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以后……以后你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久就吃多久,我们等,我们愿意等!这里才是你们的家,在省城……儿子没本事,没能给你们一个能舒心说话的地方……”
李英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泪,轻声说:“傻孩子,说这些干啥。你们过得好,工作顺心,孩子健康,比啥都强。我们在这山里住惯了,自在。你们常回来看看,我们就最高兴了。”
火塘里的火,噼啪作响,温暖地包裹着这一家人。
那曾经横亘在两代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与误解,在这坦诚的对话和温暖的火焰中,渐渐消融。
张山看着父母,又看了看身边泪眼婆娑却目光坚定的孙雪,还有怀里已经睡着的两个女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愧疚,有心疼,有释然,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关于“家”和“根”的领悟。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无论走多远,这火塘边的温暖,这血脉里的牵绊,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处。而理解与包容,永远是连接彼此,最坚固的桥梁。
这一夜,火塘边的答案,解开了张山和孙雪心中的结,也让这个年,过得格外踏实和温暖。
往后的日子,他们知道该如何更好地去爱,去陪伴这两座默默守护了他们大半生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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