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号房车平稳地驶入这座名为“铁锈城”的城市,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轻微的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敲击在沉睡大地的肋骨上。
窗外的景象,如同一幅褪色的旧工业时代油画,在凌笑和瑞雯眼前缓缓展开。
灰黄与铁锈红交织的厂房群落匍匐在地平线上,像一头头死去多年的钢铁巨兽,断裂的桁架如森然白骨裸露在外,锈迹斑斑的烟囱直指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着被时代遗弃的命运。
风掠过空旷厂区,卷起细碎的铁屑,在低矮的围墙上叮当作响,如同岁月的叹息。
街道上行人稀疏,大多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的脊背弯曲如弓,脸上刻着与这座城市相同的疲惫和落寞。
布满裂纹的人行道缝隙间,几株野草倔强地探出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偶尔有几个年轻人匆匆走过,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脚步急促,仿佛身后有无形的鞭子抽打,不愿多看一眼这个让他们窒息的家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陈年铁锈的腥气刺鼻,混杂着煤灰的微尘黏附在鼻腔深处,还有一丝更幽微的气息,类似旧书本发霉的纸页、潮湿地下室里木梁腐朽的酸味,那是被时间遗忘的呼吸。
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连阳光都显得浑浊而无力。
苏雯倚在车窗边,她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眸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玻璃,触感冰凉,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
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这里……感觉很沉重。”
她斟酌着用词,试图向凌笑描述自己最直观的感受:“不仅仅是建筑和设施的破旧,更像是一种……心气没了。我能感觉到,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精神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重复着生活。”作为能够幻化万千形貌、对人性与情绪有着超凡感知的存在,瑞雯对这种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集体性情绪低落尤为敏感。
那种沉重并非来自噪音或光线,而是从地面渗出、从空气里凝结的精神寒意,压得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凌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同样投向窗外,但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在穿透这些表象,观察着更本质的东西。
他在心中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下一秒,一幅虚拟的城市地图在他的意识中展开。
与普通的导航地图不同,这幅地图上空,笼罩着一片令人心悸的深灰色雾霭,尤其在城市的核心工业区和老旧居民区,那灰色浓郁得近乎发黑,宛如凝固的淤血。
系统用冰冷的字体在雾霭上方标注出清晰的标签:
**区域性集体情绪低落(p1级别)**。
标签下方是更详细的描述:“成因:长期性经济衰退导致的结构性失业、社会阶层固化、生活前景迷茫、对未来的普遍性无望感。负面价值:该情绪场持续扼杀区域内的创新动力,阻碍外部人才回流与内部人才成长,加剧人口流失,形成‘衰退-绝望-更深衰退’的恶性循环。”
原来如此。
凌笑心中了然。
这片深灰色的雾霭,就是苏雯口中那“没了的心气”,是数十万人在长年累月的失望中共同编织出的一张精神牢笼。
它像一种慢性毒药,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意志。
他沉默了一瞬。
这笔账他算过无数遍:若这座城市真的重启生机,未来十年内产生的社会活力转化点数,足以覆盖这次透支。
风险极高,但值得一搏。
“系统,”凌笑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平静而果断,“界定献祭目标。”
他没有选择献祭某个具体的人或物,而是将手指轻轻点在了那片深灰色的雾霭上。
“献祭掉这片区域弥漫的‘衰落’与‘停滞’的概念性氛围。”
他停顿了一下,进一步明确自己的意图,确保系统能够精确执行:“我的目的,不是用点数去翻新他们的厂房,或者直接给他们一笔钱。那是治标不治本的救济,而非根除病灶。我要做的,是扭转那种根植于他们潜意识深处的‘认命’和‘无望’的低迷情绪。”
于是他补充道:“在抹除这种负面概念的同时,尝试注入一丝‘改变的契机’和一缕‘微弱的希望’。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奇迹,只需要一个足以让他们抬起头的理由,一个让他们愿意尝试去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窗户的冲动。”
系统的回应迅速而冰冷,计算结果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指令确认:执行宏观区域性概念献祭。目标:‘铁锈城’核心区域的‘衰落’与‘停滞’氛围。附加指令:注入‘改变的契机’与‘微弱的希望’概念因子。警告:单独清除p1级情绪场可能导致区域认知真空,建议同步部署最低阈值的‘希望模因’以维持心理稳态。该操作属于大规模集体潜意识干预,能量消耗巨大,预计需要1,500,000点数。”
“当前账户余额:718,500点。执行后,账户将透支-781,500点。高优先级操作,系统允许短期点数透支。是否确认执行?”
“执行。”凌笑没有丝毫犹豫。
在他确认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力量从他体内被悍然抽离。
他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仿佛灵魂被瞬间抽走了一大块,脸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微微发颤。
与此同时,以蜗牛号房车为中心,一股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涟漪,无声扩散,仿佛时间本身为之停顿了一瞬,待它掠过全城,万物未曾察觉,人心却已悄然松动。
当那股力量悄然弥散,城市的脉搏并未加速,可某些沉睡已久的神经末梢,开始微微震颤……
城东一间昏暗的出租屋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宿醉中醒来。
他曾是红星机械厂最优秀的车工,厂子倒闭后,他消沉了十几年,终日与廉价的白酒为伴。
阳光透过布满污渍的窗户照在他脸上,温热的光斑落在眼皮上,唤醒了迟钝的神经。
他揉着发痛的额头,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摸床底的酒瓶。
可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瓶身时,他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冒了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清晰和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了震惊。
他愣了半晌,浑浊的双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挣扎。
他缓缓收回手,环顾着这个狗窝一样的家,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木制工具箱上。
那是他吃饭的家伙,他曾发誓再也不会碰它。
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随着“啪嗒”一声锁扣被打开,一排排锃亮的工具静静地躺在那里,泛着久违的金属光泽,仿佛沉睡的战士在等待主人的唤醒。
老师傅看着这些熟悉的伙伴,眼眶竟有些湿润。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一把扳手,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竟带来一丝久违的踏实。
城南的火车站售票大厅,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排着队,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掌心已被汗水浸湿。
他已经买好了南下大城市的车票,准备告别这个没有希望的家乡。
队伍缓缓前进,轮到他时,他却犹豫了。
售票员不耐烦地催促着,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窗外那片熟悉而又灰败的天空。
就在这刻,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他的脑海:“也许……家乡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再留下来看看?”
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它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落下,就开始疯狂生根发芽。
他对着售票员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转身走出了大厅,任凭身后的人如何议论。
走出站前广场时,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久违的清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第一次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社区的广场上,以往聚在一起闲聊的大爷大妈们,今天的话题似乎变了。
往常,这里是抱怨和叹息的集散地,抱怨退休金太少,抱怨子女工作难找,抱怨城市一年不如一年。
可今天,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个人竟开始讨论起如何利用那些废弃的旧厂房,有人说可以搞个仓库出租,有人说可以改造成年轻人喜欢的艺术区。
虽然都只是不着边际的空想,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语气里甚至夹杂着笑声。
角落里,一位曾经的社区秧歌队队长,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对身边的老姐妹说:“咱们那队,要不……再拉起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又做白日梦了?谁还跳那个?”
但没人接茬。风继续吹,话题依旧热烈。
与此同时,在市府大楼一间安静的办公室里,一位分管经济的领导正在审阅积压的文件。
他随手拿起一份报告,封面上写着《关于引入新能源电池回收产业链的可行性方案》。
这份方案几个月前就被提交上来了,但因为招商难度大、见效慢,被认为是“不切实际”,早已束之高阁。
本应随手将其放到一边的领导,今天却“偶然”地翻开了它。
他看得越来越仔细,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当看到方案中关于利用老工业基地现有技术工人和厂房资源的段落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喃喃自语,拿起桌上的红笔,在这份被判了死刑的方案标题上,画了一个圈,“可以再努力一下。”
就在他落笔的一刻,窗外一阵久违的风穿过了锈蚀的钢梁,卷起几片尘土,吹开了某扇紧闭多年的厂房窗户。
那声音很轻,轻得没人注意。
但在蜗牛号房车里,凌笑忽然睁开了眼。
蜗牛号房车内,凌笑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苏雯安静地为他倒了一杯温水,杯壁微烫,她小心地放在小桌上。
她望着窗外那些依旧佝偻行走的身影,忽然轻声道:“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影子……好像比来的时候短了一些?”
凌笑没有回答,只是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是阳光的角度变了?还是心重减轻了?
或许只有时间知道。
窗外的铁锈城,看上去和他们刚来时一模一样。
厂房依旧破败,街道依旧冷清,空气中依旧飘荡着那股衰败的味道。
物理世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但凌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献祭了近一百五十万点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是为了表演一场华丽的魔术。
他只是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上,在数万人的心田里,悄悄地播下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
等待那颗种子,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顶开压在它身上的顽石,迎着阳光,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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