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的存在如同一道微妙的阴影,悄然弥漫在绣坊忙碌而有序的日常中。她技艺精湛,沉默勤恳,几乎挑不出错处,但那过于完美的低调和偶尔流露的、与凄苦外表不符的仪态,始终让苏清辞保持着警惕。暗中观察仍在继续,但绣坊的生意却不能因此停滞。
就在苏清辞一边应对原料新渠道的磨合,一边留意林雪动向之际,一桩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大生意,找上了门。
这日午后,一辆装饰雅致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停在了绣坊门前。一位身着体面、气质沉稳的中年嬷嬷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迅速扫过店内环境、陈列的绣品以及正在工作的绣娘们,眼中闪过一丝审度。
“请问,哪位是苏绣娘?”嬷嬷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苏清辞放下手中的画稿,迎上前:“晚辈便是,嬷嬷有何见教?”
嬷嬷递上一份泥金帖子,封面上赫然是吏部尚书府的徽记。“老身姓钱,乃吏部尚书府内院管事。我家大小姐不日大婚,夫人听闻苏绣娘手艺非凡,独具匠心,特命老身前来,想请绣娘为大小姐设计制作一套婚服。”
吏部尚书千金!这可是真正的豪门贵女!如此重要的婚服,通常都是由宫中尚衣局或者京城最负盛名的老字号绣庄包办,竟会找到她这家新晋的绣坊?
苏清辞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从容,接过帖子:“承蒙夫人和小姐看得起。不知府上对婚服有何要求?”
钱嬷嬷道:“大小姐素喜雅致,不爱过分繁冗艳丽。夫人之意,婚服需端庄大气,合乎礼制,但亦望能有些许新意,不必全然拘泥于旧例。总之,既要典雅,也需别致。工期两月,用料不惜成本,但求尽善尽美。”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大小姐此次出嫁,关乎府上颜面,诸多眼睛都看着呢。苏绣娘,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却也是千斤重担。”
话语中的提点和压力不言而喻。做好了,清辞绣坊便能一举打入顶级贵族圈层;做不好,或是出了任何纰漏,恐怕就不是名声受损那么简单了。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应承,而是冷静道:“多谢夫人和小姐信任。此事关系重大,请容晚辈仔细思量一番设计理念,三日后,晚辈携初步构想上门拜见夫人与小姐,若理念相合,再接下此单不迟。”
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年轻绣娘如此沉得住气,面对尚书府的订单竟不急着揽下,反而要先谈理念。她点点头:“如此也好。三日后,老身在府中等候苏绣娘佳音。”说罢,便告辞离去。
送走钱嬷嬷,绣坊内顿时炸开了锅。
“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招娣惊得捂住了嘴。
“天爷,这要是做成了,咱们绣坊可就真不得了了!”春桃激动得脸颊通红。
连周娘子都面露凝重:“东家,这活计……荣耀是大,风险也极大啊。婚服规矩最多,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芸娘也轻声道:“既要合乎礼制,又要别致新颖,这个度,很难把握。”
林雪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低着头整理丝线,仿佛置身事外,但苏清辞敏锐地注意到,她整理丝线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
苏清辞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窗外,眼神沉静而锐利:“风险与机遇并存。这单生意,我们不仅要接,还要做到最好,做到让人无话可说!”
她立刻投入准备工作,首先便是研究当朝婚服礼制。她对大靖的服饰制度并不完全熟悉,需恶补一番。通过查阅有限典籍和请教周娘子,她了解到正统婚服需以正红色为主,多用金线绣龙凤、牡丹、鸳鸯等吉祥图案,款式多为宽袍大袖,层层叠叠,以显隆重华贵。
然而,那位钱嬷嬷也传达了“不必全然拘泥旧例”的意思。这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接连两日,苏清辞闭门谢客,沉浸在设计之中。她深知,完全照搬传统,无法体现出“清辞绣坊”的价值;但过于惊世骇俗,又会触犯禁忌。必须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一个精妙的平衡点。
她回想起现代婚纱的设计理念:突出女性曲线美,强调轻盈与仙气,注重细节和质感。这些,能否巧妙地融入到大靖婚服中?
第三日,苏清辞带着几幅精心绘制的草图,来到了吏部尚书府。
在布置得雅致而不失威严的花厅里,她见到了尚书夫人和那位即将出嫁的沈大小姐。夫人仪态端庄,目光犀利;沈小姐则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一丝书卷气和隐隐的对自由的向往,并非一味顺从的闺阁女子。
苏清辞展开草图,从容不迫地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夫人,小姐,”她指着第一幅图,“婚服主体仍遵礼制,采用最上等的云锦,饰以纯金盘银线绣制鸾凤和鸣、并蒂莲开等传统吉祥纹样,保证端庄大气。”
接着,她指向细节处:“但晚辈在传统基础上,略作调整。袖口摒弃过于夸张的宽大,改为略收的广袖,袖缘饰以极细密的珍珠云纹刺绣,行动间更显轻盈雅致。裙摆保留隆重感,但层数稍减,内衬改用轻薄的软烟罗,减轻负重,行走间能微露鞋尖一点嫣红,增添灵动。”
她又拿出第二幅图,展示内衬的衣领和腰间设计:“内衬衣领处,晚辈设计了一道隐藏的璎珞项圈式刺绣,以细小珍珠和淡粉色宝石点缀,仅在微露时可见,增添一丝精致俏皮。腰间束带亦不用过于宽硬的玉带,改用柔韧的织金锦带,勾勒腰线,系成流云结,垂下细细的金色流苏。”
最后,她重点提出了一个最大胆的设想:“至于盖头,晚辈以为,或可不拘泥于完全覆盖的红色盖巾。可设计一款类似‘额帕’与‘披肩’结合的金丝刺绣云肩,边缘坠以流苏,既能遮面,又不会完全隔绝视线,行动更方便,也更具独特美感。”
苏清辞一边讲解,一边注意着夫人和小姐的反应。尚书夫人起初眉头微蹙,听到后来,眼神渐渐变得专注和惊讶。而那位沈大小姐,从一开始的好奇,逐渐变得目光闪亮,尤其是在听到袖口、裙摆和云肩盖头的设计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极为心动。
“苏绣娘,”尚书夫人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审视,“你的想法,确实别致,甚至有些……大胆。你可知,婚服变革,极易引人议论?”
“回夫人,”苏清辞不卑不亢,“晚辈深知此事重大,故而所有改动皆在细节处,并未动摇婚服隆重端庄之本。所谓新意,是为衬托小姐风华,而非标新立异。且大小姐气质清雅,若全然遵循旧制,反倒掩其灵秀。晚辈以为,婚服终究是为人服务,合乎礼制固然重要,但衬出穿衣者的独特气质,方是真正的‘尽善尽美’。”
沈大小姐忍不住轻轻拉了一下母亲的衣袖,眼中满是期盼。
尚书夫人看着女儿,又看了看苏清辞那几张既尊重传统又充满巧思的草图,沉吟良久,终于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罢了,既然薇儿喜欢,便依你所言。苏绣娘,这份胆识和巧思,老身很是欣赏。婚服之事,便全权交予你了。务必精益求精,不可出半分差错。”
“夫人放心,小姐放心!”苏清辞郑重应下,“清辞绣坊必倾尽全力,绝不会让夫人和小姐失望!”
拿下尚书府婚服订单的消息传回绣坊,众人欢呼雀跃之余,也更感责任重大。
苏清辞立刻召集所有人,宣布:“即日起,绣坊暂停承接其他大型定制,集中全力完成婚服。周娘子,您经验最丰,负责总体监工和质量把关。芸娘,你负责所有刺绣部分的配色和线料统筹。春桃,你带招娣,负责所有配饰、流苏和珍珠镶嵌的制作。林雪……”
她目光转向角落安静站立的林雪:“你手艺精湛,负责婚服主体云锦的铺色和鸾凤主体轮廓的刺绣基础部分。”
林雪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会被委以如此重要的基础工作,随即低下头,恭顺应道:“是,东家。”
一场挑战传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硬仗,即将在清辞绣坊内打响。
每个人都清楚,这套婚服,不仅关乎尚书千金的大婚,更关乎绣坊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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